松陵那个小混蛋回宫之后睡得踏踏实实,明颜陪她疯了半天,回来还要被骆轻容捉来下棋,导致她现在一看到黑白相间的颜色胃就抽搐。
棋局过半,明颜心中忐忑,犹豫再三开口问道:“出宫的事就这么完了?”
不应该啊,就算骆轻容因为她有利用价值不会对她动粗,关个小黑屋进行一下精神上的折磨还是可以做到的。
骆轻容落子无语,宫灯将他额间的那颗小痣照得格外醒目,他微垂着眉眼望向棋盘,明颜在想外人对他的种种描述是否只是谣言,至少她就从来没见过他做什么出格的事。
半晌,骆轻容道:“你想我怎么对你?”
明颜:“我是你的人质,却偷偷脱离你的控制范围,难道你不生气?”
骆轻容略微思索了一下,渐渐皱起眉头,道:“生气。不过你又不会跑,合作是你提出来的,你跑什么。”
明颜长吁一口气,觉得这事大概就这么过去了,不料骆轻容接着说道:“但私自出宫的确失仪,就罚你自明日起不得离开我的视线。”
明颜:“……?!”
不得离开你的视线是几个意思,你睡觉也要跟?你如厕也要跟?你跟美人翻/云/覆/雨的时候我也在你床边呐喊助威吗?有病吧你!
明颜腰背一塌,整个人丧眉搭眼地铺在棋盘上,推翻了黑白棋子,把这局毫无悬念的棋给毁尸灭迹了。
“咱换个惩戒的法子行吗?这也太狠了。”
骆轻容看到明颜吃瘪的样子似是心情很好,不自觉地牵动嘴角,道:“我想不出更合适的法子。”
明颜后来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忧伤地睡去了,第二天鸡鸣时分便被一个专门调派来伺候她的小宫女给吵醒了。
那小宫女尖细的嗓音不断在她耳边重复一句话:“姑娘该起床了。”跟学舌的金刚鹦鹉似的。
明颜蒙着被子翻了个身,她仍是聒噪不休。
明颜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瞪的小宫女讷讷闭了嘴,然而不过一息的功夫,同样的语调同样的内容再次响起。
明颜:“跟你们国君说我不去。”
小宫女自动忽略掉明颜的话,道:“国君已经在大殿等候了,奴婢伺候姑娘洗漱。”
明颜顶着两个黑眼圈被人从被窝里拖了起来,骆轻容元气满满地跟她打招呼,明颜则是一脸丧气。
明颜觉得自己简直顶了骆轻容旁边的司礼太监的位置,她往大殿上一站,众大臣皆是面露惊恐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骆轻容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有条不紊地处理政务。
明颜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个皇帝的魄力跟骆轻容根本没有可比性,在芷国他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威,说一不二,下达的命令无人敢反驳。
众位大臣顶多就起到了收集汇报信息的作用,对于最终的决策他们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而且大家很怕他,不是敬畏,就是单纯的怕,跟食草动物见了猛兽一样,发自本能的,心理上的恐惧。
这样好么?高度的权力集中,似乎成为了一个极端,但并非人人都喜欢被完全掌控,物极必反,强压之下反抗也许正在暗暗酝酿。
下朝后明颜道:“你倒是不避讳我。”
骆轻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这样过了几天,松陵因为不能偷溜出宫萎靡不振了一段时间,也跑来找骆轻容抗议,结果抗议无效,纵使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骆轻容也只是让工部给她做了几个上了弦之后会动会发声的木傀儡玩玩。
松陵一副“你哄小孩呢”的嫌弃模样给几个木傀儡全砸了,明颜还挺心疼的,这东西扶休就没有。
几天之后骆轻容送来几个小号的木傀儡,跟先前送给松陵的那几个一模一样,只不过更加精致,胳膊腿全都小小的,可以托在手掌里玩。
上弦之后木傀儡会摆臂走动,肚子里的音盒还可以发出简单的乐音。
骆轻容手指挡住径直朝他走过来的小傀儡,把它调转了方向,问道:“喜欢吗?”
明颜拿起一个左右端详,实在是太喜欢了,怎么这么可爱,居然会动还会唱歌,于是一个没忍住,咔吧给小傀儡掰成了两半,肚子里的零件稀里哗啦掉出来,小傀儡顿时脑袋一耷拉,不动了。
明颜慌慌张张地把零件塞回去,又掩耳盗铃地把两半身子合上,前后摇晃着咽气的小傀儡,“喂,醒醒啊,我不是故意的!”
小傀儡的脑袋连带四肢被摇得稀里哗啦,了无生气的眼睛跟死不瞑目似的瞪着明颜。
骆轻容这次没多掩饰,笑得十分坦诚,“工部侍郎大概要气死了。”
如果明颜没记错的话,姜国人才精于机关术,什么时候芷国也能做出这么精巧的小玩意来了。
围攻姜国时除了它的地形之外,最让人打怵的就是机关术了。
骆轻容让人把那个坏掉的小傀儡拿去工部修理,明颜把另一个放在手掌里来回摆弄,“是姜国人教的?”
骆轻容的笑容渐渐敛去,凑过去拨弄着小傀儡的手臂,道:“是李歆教的。”
李歆?那个怕死卖国最后被底下人造反弄死的姜国国君?
两国联手后芷国要学些实用的机关术明颜可以理解,但这种拿来逗趣的小玩意有什么好学的。
明颜之前说过的那个热爱木匠活的帝王就是李歆,只是不知道他已经把木匠活做到这般登峰造极的地步了。
明颜顿了顿,没想好要说什么,人都死了,在不明缘由的情况下也不好擅自发表什么看法,只能“哦”一声把话题敷衍过去。
骆轻容却并不打算跳过,道:“他做姜国国君可惜了。”
明颜:“……”不然呢,应该开个木匠铺子才不算屈才吗?
“李歆人很聪明,只是性子太软弱。”
明颜心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要不怂能被你欺负成那样?”
一来二去的明颜突然回过味儿来,李歆跟骆轻容应该有些私交,不然骆轻容不会跟回忆友人似的在这念叨。
骆轻容的目光放远又拉回,语气平静无波,“我就遇到过这么一个不问缘由只想对我好的人,他可以赔上自己的国家,赔上自己。”
明颜被震得一愣,照他这么说李歆对他掏心挖肺,他照单全收还这么理所应当?
骆轻容忽然拉起她的手道:“你想去看看他么?”
明颜白毛汗都惊出了好几层,谁?什么人?李歆?不是死了吗?大白天闹鬼啊!
明颜苦笑着婉拒,骆轻容抓着她的手就是不肯松开,明颜几乎是被他拖着带出了房间,中途迎来许多宫人诧异的目光。
骆轻容带她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建筑前,看不出是用什么材质建造的,建筑周身成弧形,像个扣在地上的鸡蛋壳。
骆轻容在看似光滑无痕的墙面上触动了一下,“蛋壳”裂开,里面的光线很暗,隐隐约约透出一点光亮,大白天都让人觉得寒气森森。
明颜后退几步,她真的不想去看什么李歆啊,她就想安安静静地待着混吃混喝,生活为何如此艰难。
骆轻容兴致勃勃地邀请她,“来啊。”
这感觉就像遇见了黑白无常锁魂,两位勾魂使者拿着铁链子冲她幽幽喊着:“来啊……来啊……”
明颜硬着头皮走进去,扑面而来一股寒气,她一个哆嗦,然后才清晰地认识到这不是错觉,现今已经入秋,芷国虽然比扶休能冷得早些,但也没到结冰的季节,可这里四处都摆着两尺见方的巨大冰砖。
室内没有窗户,连灯也点得很少,勉强照亮前路而已。
明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福至心灵,极快地反应过来骆轻容要带她看什么了。
他保存下来的李歆的尸首。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可这种方式怎么都让人觉得发憷。
骆轻容脚步轻快就像是寻常会客,明颜缓缓跟在他身后。
骆轻容的脑子……怎么说呢,大概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同常人,这还真不是骂人,就是单纯的跟他相处了几日后明颜从他平日的行事中总结出来的。
李歆的尸首放在琉璃棺中,这琉璃比明颜见过的任何琉璃制品的质地都要通透,若不是因为反光,李歆就像是安睡在半空中一般。
柔和的光亮环绕在他四周,照明物是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尸首应该经过特殊处理,肤色宛若生前,他面容安详,像在做一个美梦。
骆轻容敲了敲琉璃棺,“李歆,你知道我带了谁来吗?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打架很野的丫头吗?”
明颜抽了抽眉角,“多谢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