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公余部收归国有,意欲反抗的统统处死,那几日,每到夜里都会有两辆牛车掩着稻草出宫,守门人奉了上头的命令不敢拦,牛车从面前经过自当没看见。
驾车的人也不多说话,只管勒着缰绳,低低喊着口令,老牛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走过城门,一直到远郊才停下。
它沿途走过的地方,会留下一小串殷红的血渍。
若是掀开表面那一层薄薄的稻草,便能看到下面摞得密密实实的尸体。
明颜被骆轻容逼得棋艺在短时间内有了质的飞越,而且也喜欢有事不说,就拖着人下棋。
明湛穿着一身龙袍,坐在棋案对面,不时偷偷拿袖口抹一下额头,然后再拈起一颗白子来,半天想不出落子的地方。
明颜打了个呵欠,催促他,“用想这么久?”
明湛手中的棋子倏地落地,他从椅子上滑下来,攒足了力气才拗成一个跪着的姿势,他往前膝行几步,来到明颜面前,“臣不敢,臣该死,臣早想过还权,但陆非焉胁迫臣,臣也是被逼无奈,望陛下开恩,饶臣一命!”
明颜从对面的棋盒中捏了一粒白子,左右开弓的自己跟自己玩了起来。
明湛跪在她面前一个劲儿磕头。
明颜道:“死无对证的,让我怎么相信你。”
明湛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明颜神色淡淡地凝视着棋盘,他又赶忙垂下头去。
陆非焉死了?
此时宫女端了点心进来——福瑞果酥并一壶花茶。
明颜招唤他过来,“我也没责备你的意思,好好下着棋呢,这是干什么。来,吃点点心。”
明湛看着盘子里的点心像是看见了一盘活生生的五毒虫,脸上“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
明颜笑眯眯拈了一块点心递到他面前,“三哥,尝一口。”
明湛眨了眨眼睛,额上落下的汗水刺的眼睛生疼,他退无可退,只得微微张开了口。
明颜喂了他一口,颇为贴心地蹲下问道:“好吃么?”
明湛含在嘴里不敢下咽,含含混混地回道:“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明颜把一整块糕点塞进他嘴里,拿过宫女递过来的温热手巾拭净了手,自己也吃了一块。
看到明湛错愕的表情,不禁笑了起来,“这里边没加料,三哥放心吃。”
三日后明颜重归帝位,以前那帮子动辄跳脚的老东西本分了不少,明湛被圈在希宜宫,跟只瘟鸡一样养着。
入了冬,明颜练完功回房,小九颠颠替她打好热水净手,又取了手炉塞进明颜怀里。
明颜起的时辰早,难得这小东西也能跟着早早起来,这半大的孩子一天一个样,明颜瞧着他蹿了老大一块的个头,没忍住,手贱地拽了拽他的小马尾。
“怎么这么早就蹿到我房里来了?”
小九黏黏糊糊地回道:“我想阿姐了。”
明颜拿着这话当个屁听,“你是躲先生的功课躲到我屋里的吧。”
这小蛮兽需得教化,她特地把王夫子从老家给挖回来,安排来做小九的夫子。
小九通用语说的不赖,武功也进步神速,唯独见到带字的就一个头两个大,这脾性跟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九道:“我用功着呢,我这是有不懂的问题要来请教阿姐,所以才来的。”
明颜问:“什么问题?”
小九:“宫中人都说我是阿姐养的‘面首’,这‘面首’何解?”
明颜挑起一边唇角,微微斜歪在榻上,手里抱着暖炉,朝小九勾勾手指,“你过来与我仔细说说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这些话的。”
小九是个实诚孩子,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自打鲁国公不再出现,宫里就隐隐冒出这样的传言,说陛下要与鲁国公结亲,遭到拒绝,便将鲁国公圈禁起来,夜夜红被翻浪,纵情得很。
没多久大抵是玩腻了,又把先前天天跟在身边的俊俏小侍卫给招回来。自古没见过这般待侍卫的,好吃好喝伺候着,又教武又教文,比待自己亲兄弟还好。宫里上下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不敢怠慢这个未来的小主子。
难怪温弗居这几天一直在她身边唉声叹气。明颜笑道:“你可真想听这个词的意思?”
小九点点头。
明颜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小伙子脸“噌”一下红得跟煮熟的虾米似的,“我、我不是。”
明颜捏捏他脸蛋,“想得美。”
一不小心,她从草包皇帝变成了荒淫无道的昏君,这倒挺新鲜的。
陆家人接不到陆非焉的消息,在绥州炸了锅,举兵来凤凰城要人。明颜也没拦着,随口招呼了一下沿路关卡,陆家军几乎每到一处都要被当地驻守的武装剥掉一层皮,等到过了九九八十一难来到凤凰城,早已溃不成军。
陆家能撑到现在得亏有个陆非焉,但凡是还剩下个脑子灵光点的就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明颜正愁没理由收了陆家军,这会儿人家就不远万里送上门来了,闹得明颜都不知道是该送他们下大狱好,还是大摆宴席请一顿好。
私自拥兵入城,按理当格杀勿论,明颜自诩是个心善的,下诏言弃暗投明者可免死罪。
陆家军虽数量庞大,但军心不稳,被这么一蛊惑便有撑不住夜里偷偷跑出来投降的,明颜效仿楚奈帛先前对待姜国俘虏的样子,好吃好喝伺候着。
这么一来,即便不用交锋,陆家军也成了一盘散沙。
领兵来的是陆非焉的哥哥,但背后顶事的却是陆非焉的娘亲,明颜给了他们最后三天时间,逾期即便投降者也一律死罪。
诏令一下,没出半天功夫对面的兵营就被掏空了。
第三天,陆夫人只身前来找明颜讨要说法,他儿子一路披荆斩棘,辅佐她登上帝位,结果眨眼人却不见了踪影,怕是已经做了刀下亡魂。
陆非焉这娘亲不愧是天天教导一众姐妹学习《女则》《女戒》的,口才极佳,三两句话就说得若干不明就里的老兵都跟着落泪,活像她是个卸磨杀驴,不懂知恩图报的白眼狼。
明颜说:“夫人这可冤枉朕了,鲁国公乃朕左膀右臂,无论军务还是政事都要替朕分忧,前段时间操劳过度,生了场大病,朕体恤他,便将他留在宫中静养,不想这事竟被些逞口舌之快的小人传成这般模样,劳夫人千里迢迢来国都寻子。”
陆夫人收了眼泪,冷笑道:“还望陛下体谅臣妇念子心切,让我们母子相见。”
明颜命人收了金戈兵刃,和和气气说道:“这个好说,夫人不如进宫一叙。”
陆夫人领着那点所剩无几的兵,不卑不亢立在城门前,压根不上套。
她即便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新君是如何谋害了他儿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