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节刚派出不久,明舞阳就开始在凤凰城里为明颜挑选适合建府的宅子。
从府宅修葺完成到婚礼筹备齐全,手脚麻利的也需要月余时间,那时正值明翼的丧期结束,恰好用喜事来冲淡宫中长久积压的低靡。
使节快马加鞭,不日返程,带回来的消息却让明舞阳勃然大怒。
南焱王竟然不同意这桩婚事,理由是楚奈帛在来扶休之前已经定亲,他的准王妃正在南焱日日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等着他回去。
这桩横生的亲事是否属实另作他论,南焱王不希望楚奈帛在扶休成婚却是真的。
虽说他归期不定,但做父母的总不会希望孩子流落他乡,如果楚奈帛在扶休成亲,回到南焱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若娶的是寻常女子还好,大不了拖家带口的领回去,可他偏偏娶的又是个公主。
公主嫁过来可算作和亲,出嫁从夫,理所应当,可王子“嫁”过去那就是入赘了,扶休的国制又不同于其他几国,公主的地位等同亲王,以后生的孩子都是要随人家姓的。
南焱王能同意才怪。
明颜听到这消息冷冷一笑,挑眉看向楚奈帛:“订过亲?”
楚奈帛干咳一声,道:“我来扶休时已经十六岁了,又身居太子之位,我父王和母后自然会替我议亲,不过我连那姑娘的名字都没记全,更不消说长相了,我们一面也没见过。”
明颜无所谓道:“你解释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有没有也挡不住我母皇给咱俩赐婚。”
事实证明南焱王的挣扎是徒劳的,明舞阳压根就不屑于跟他协商,之前派使节前去知会一声已经是给了他莫大的面子了,这次她直接修书一封,把他那宝贝儿子干的好事原原本本写了上去,大体意思就是这亲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还想赖账不成!
于是婚事大操大办起来。
这其中的琐事其实用不得他们两个人上心,明颜对于内事府送来的一切需要她挑选的东西,统统随便捡起一样就说好。
奶妈震惊于她这种敷衍的态度:“公主,这可是您的终身大事,麻烦您打起精神来上上心。”
明颜不耐烦道:“有什么可选的,十几件衣服挑挑拣拣,可我看起来全都是一个样啊,不过就是这件多了条穗子,那件少了几个扣子,区别大吗?”
奶妈:“……”跟没有审美的人没办法交流。
公主府总算在大婚前夕收拾完毕,明颜去看过一回,离皇宫不远,大概是因为楚奈帛的身份太特殊,即便她出宫建府,明舞阳也不得不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
明颜有种只是换了个鸟笼被关的感觉。
婚礼的前一晚明颜惊恐的发现她居然不能睡,三四个教习嬷嬷轮番上阵给她讲解已婚女子在今后应注意的礼节,最好笑的是还有一个嬷嬷是来教习她房/事的。
明颜从她手里接过那本绣工精美,色彩明丽的小册子,颇为好奇地大喇喇翻看起来。
嬷嬷也是风里雨里走过的人了,见明颜这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下巴都要惊掉了。
明颜仔细咂摸了一下,竟然还有这么多奇怪的姿势,话说这些人这样子真的会觉得舒服吗?
嬷嬷跪在她面前不敢抬头,一时语塞也不知说什么好。
明颜把小本子随手一丢,任由画面上纠缠的两个人就那么无遮无拦的暴露在空气里,她道:“行了,你下去吧,你后边还有几个人?这都四更天了,还让不让人睡了。”
嬷嬷道:“老奴是最后一个,不过……之后您就该准备衣饰跟妆面,这些打点妥当天也该亮了,之后还要跟驸马一起同陛下和皇夫行礼,等待吉时前往公主府。”
得,连眯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不知道楚奈帛那边有没有她这么惨。
宫里四下由白换红,之前的沉闷仿佛被一扫而空,当初宫人在布置时,明颜偶尔路过,就站在一旁静悄悄地看,心底的酸涩和凉意混在一起往外冒。
再过一段时间,还有多少人会记得那个为民舍命的太子殿下呢,他怕是只能变成祠堂里一块不起眼的灵位,湮没在祖祖辈辈的先贤之中。
因为楚奈帛身体的关系,婚礼的一切能简则简,比如迎亲这段,原本应该是她坐在轿中,楚奈帛骑马相迎,如今却变成了他们二人一前一后两辆马车,一同往公主府去。
街上的百姓都在讨论这两辆车里边哪个坐的是公主,哪个坐的是驸马,这驸马爷好金贵啊,风吹不得,日晒不得,连看一眼都不行咧。
明颜先下了马车,尔后楚奈帛被人扶着下车,他虽然拄拐尚能行走,但今日宾客众多,他拄拐时行动过慢,姿势又不雅,只能换了轮椅。
明颜凤冠前的珠帘只做装饰用,既掩不住她的容颜,也挡不住她的视线。
她余光看去,见楚奈帛被人安置进轮椅里,在众多站着的人中陡然矮去一截,明明是大喜的日子,他却像被扒光了拖去凌迟一样。那一刀刀剜在他身上的,是众人异样的目光。
楚奈帛八年没怎么出过正元殿的门,这位南焱质子在大家的印象里仅限于一个称呼,如今能得以窥见全貌,自然是要敞开了看。
大红喜服衬得他容貌昳丽,俊美无铸,相比之下,明颜这张精心描画了几个时辰的脸都要黯然失色。
陡然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似乎有些不太适应,眼睫微垂着,那撩拨起琴弦来灵活又修长的十指紧紧抠住轮椅的木把手。
飞鸾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裳,垂手站在他身侧,目光里满是担忧。
明颜很想过去大声问问他们——这到底是成亲还是出殡!
明颜转过头去糟心地叹了口气,等回头再去看时,楚奈帛经过片刻的调整已经放松下来,他脸上漾起微微笑意,丢一个眼神过去就能让两旁站着的怀春少女激动得两颊飞红。
喜乐奏起,众人在经过短暂的好奇与讨论之后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参加婚礼应有的状态。
明颜率先跨过门槛,她走过一段又回过头来,楚奈帛的轮椅停在门槛前,常人只需一抬腿的动作,他却做不到。
公主府修葺好的时间太短,她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之前来时也没考虑到这点,本来流畅的婚礼程序突然被这横生的变故卡了一下。
楚奈帛脸上的尴尬一闪即过,他转而去寻求身边人的帮助,飞鸾和另一个随从一起将轮椅抬了进去。
搀扶着明颜的喜婆悄声说:“公主,咱们继续往前走吧,误了时辰可不好。”
明颜点点头,不再去关注身后人的动静。
这处府邸虽然准备的时间仓促,可明舞阳该给她的一点也没落下,亭台楼阁,月桥花院,比在甘泉殿里憋憋屈屈的时候好太多。所以面积也不是一般的大,从正门到他们拜堂的洞房前,要经过的门一道又一道。
明颜走在头前,又经过一道门槛时,喜婆自然而然搀扶住她,两人一齐抬腿,但明颜却没有跨过去,而是一脚踏在门槛上,她周身运力,身子往下猛地一顿,那条门槛便如同风蚀了的烂木头似的,“轰”地折了。
明颜面不改色地将它踢到一边。
众人一愣,随即面面相觑,继而窃窃讨论起来,大概是在感叹孱弱的驸马爷遇到这么暴力的新娘子,今后的日子且得水深火热了。
好在喜乐未停,场面乍一看还是欢欢喜喜。
明颜一路走来,途径的门槛无一幸免。
眼前的道路畅通无阻,楚奈帛望着前方那袭烈烈红衣,墨色瞳仁倏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