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颜支棱着耳朵等了几天，宫里并没有传来什么消息，被抓进天牢的太监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激起任何后续的波澜。
楚奈帛言中了。
明舞阳一切照旧，上朝议政，政务之外，偶尔揪揪明颜的错处。明颜不敢多问，只管低头做事，回头去问楚奈帛，也打听不出什么动静。
事情过了半个月，明颜发现楚奈帛这几天不正常，他回来得越来越晚，有时候她都已经睡下，他才回府。
明颜不算浅眠，但经年练武，耳力总有几分。楚奈帛大概是被人背回来的，因为她没听到檀木拐杖触地的声音，她等了一会儿，杂音渐歇，却并没有人推开寝殿的门。
明颜起身，叫了人进来：“驸马刚刚回来？”
小娟道：“回公主，是驸马。”
“那怎么不进来？”
小娟：“驸马爷怕吵到公主，已经在书房歇下了。”
明颜捏了捏眉心，这说明醉得还不是很厉害嘛。
小娟下去后，明颜抱着被子在偌大的床上滚了一圈，觉得这床空荡荡的，还有点冷，之前夜里会被他的咳嗽声惊醒，觉得挺烦，突然安静了反倒怪不适应的。
明颜把脸蒙在被子里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犯贱。她闭上眼，努力把这股贱兮兮的感觉驱散，反而越来越精神。
今夜风大，拨云见月，月光皎皎洒下，照在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白晃晃一片，明颜披着衣服悄悄摸出门去。
小娟在外值夜，见状忙清醒过来，也蹑手蹑脚跟在她身后，用气音问道：“公主，这么晚了您这是去哪儿？”
明颜食指压在她唇上，道：“回去睡你的，我随便遛遛。”
小娟嘻嘻笑道：“公主这是要去查驸马爷的房吧。”
明颜捏了捏她一边的发髻，“你知道什么。”
她在书房门前站定时，里面的灯刚熄，飞鸾开门出来，就看见明颜直戳戳地站在那，吓了一跳，“你大半夜扮鬼呢？”
明颜突然往前凑了一步，飞鸾一股轻风似的滑开，心有余悸地做了个防御的姿势护在胸前，“干嘛！”
明颜道：“站着别动。”她凑过去，鼻翼耸动，沿着飞鸾周身闻了一圈。
飞鸾退了两步，道：“你还发展出这本事来了？跟咱家马房的大黄狗学的吗？”
老大一股脂粉味，即便明颜不用跟狗拜师，也能闻得出来，这跟她用的胭脂不同，浓浓的桂花香可比酒味严重多了。
明颜心里边像结了个疙瘩似的不舒服，她推门进去，动作称不上温柔，刚刚躺下的楚奈帛被噪音惊动，在睡梦中不悦地皱了下眉头。
明颜直接掀开被子揪着他衣襟闻了闻，衣服已经换过，倒是没留多少味道，可她往楚奈帛脖颈间一凑，沾染在头发上的香味直冲鼻腔。
明颜拍了拍楚奈帛的脸，“喂喂，醒醒！”
这下动作简直堪称粗鲁了，飞鸾忙上前阻止，“公子累了，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这好像是不久之前小娟同他说过的话吧，当时他怎么办的来着，直接三嗓子差点把全府的人都给吼起来了是吧。
明颜挑眉道：“不行，你们去哪赴宴了带回来一身女人味！”
飞鸾心里一惊，今日宴会上的确是有几个舞女作陪，可那都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公子也不好直接拂了主人的面子，就跟着敷衍了几下，这都能被发现？
他在宴席上待得久了，自然未察觉带回来的味道特别，但此时前后一联想，豁然明了，便有点惊异于明颜的观察力了。
楚奈帛醉得头疼，吭吭唧唧不肯起，他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借着月光看出眼前人熟悉的轮廓，忽然一把将人拽进了怀里，毫无章法地就吻下来。
飞鸾先是一愣，赶忙捂起眼睛，连连后退，“你们忙，你们忙，我什么也没看见。”退至门口时，他足尖一点跃起，飞快替他们掩好了门。
明颜伸手拍开他的脸，“没心情跟你闹，你结交什么人我不管，我知道你有分寸，但也请你注意下如今的身份，别让我不好做人。”
楚奈帛声音微哑，他伸出一条手臂横着盖在眼上，仰面对着床顶的帐幔轻轻笑了一下，“吃醋了？”
明颜起身道：“休息吧，不打扰了。”
然而这事并未就此作罢，第二天，明颜整装出门，刚上马车，见一个肤白貌美的大姑娘，大冬天也不怕冻着，穿一身粉艳艳的四喜如意纹纱衣，外面罩着件披风，每走一步都跟浑身软得没骨头一样。
她站在门口，笑盈盈对府里的守卫道：“这位小哥，可否帮忙通传一下，奴家是来找驸马爷的。”
明颜本来没想搭理，可是听到“驸马”两个字，耳朵不自觉动了动，她掏了掏，按住就要扬鞭的车夫，道：“慢着。”
守卫一开始没想搭理她，可她将事情说得有板有眼，便也心下动摇，迟疑了一会儿，道：“你且等着，我去通传。”
明颜走时楚奈帛还未起，这一大清早的姑娘就找上门来，还偏偏要撞进她眼里，明颜额角的青筋自发就跳了一下。
守卫回来时，好歹没让姑娘进去，只是同她交涉一番，从她手里接过一条雪白的丝帕。
哦，楚奈帛那厮审美异常，并且有点洁癖，随身会带这么一条连个花纹都没有的丝帕。
丝帕是贴身之物，昨天晚上两个人得多近的距离，这东西才会落到旁人手上。
从旁伺候的小娟见明颜慢慢放下车帘，视线落在自己指尖上，因是这样半垂着脸，所以看不出表情，但小娟还是莫名感到害怕，仿佛寒气正以明颜为中心一波波往外散开，连马车内燃着的炭盆都被浇得黯了黯。
明颜嘴上说着不管，可随后还是状若无意地问了问楚奈帛的行踪，他最近都跟户部的人混在一块，当中牵头的官职不大，是个户部郎中。
明颜叫人去查那人府邸，传回来的信息十足详实，除却姓甚名谁，连裙带关系都打听好了。
楚奈帛手底下出来的人办事果然利落。
既然用了他的人，也没想过能瞒天过海，她就是得让楚奈帛知道做人不能太没有底线。
明颜翻了翻手头资料，觉得眼熟，此人姓崔，名朋义，再往下看，不就是曾在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皇夫的表侄么。
乖乖，这人是要闹什么妖！
明颜回府劈头盖脸地问过去，对面人气定神闲，心情看起来还颇为愉悦，“多亏你生在扶休，纵观其余六国，男子皆是三妻四妾，远的不说，即便是在扶休边陲，虽然表面上男女平等，但私底下却仍是以男子为尊，你这样可不行，气也要把自己气死了。”
明颜怀疑自己的听力——他刚刚说了什么？三妻四妾？
明颜喉咙发紧，道：“莫说三妻四妾，三宫六院都可以，但这都是你回南焱以后的事了，眼下你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
楚奈帛却“噗”地笑了，朝明颜招招手道：“颜颜，来，瞧你小心眼的样，跟只气鼓鼓的小蛤蟆似的。”
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比喻。
明颜刀不在身边，不然她就要忍不住砍人了。
楚奈帛道：“你最近不是在查闵迎的贪污案？这崔鹏义多半知道点什么。”
一提正事，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登时被抛到脑后，明颜道：“也是，户部一窝黑，上边的油水肯定得从下边人身上捞，这一层层刮下来，估计谁手上也不干净。”
打仗得用钱培，这几年各种明目的捐税繁多，收上来的钱全砸进了无底洞，明舞阳就尤其痛恨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啃粮仓的蛀虫，小贪抓不尽，就只好拿几个出头鸟来明正典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