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奈帛没搭言,他两手叠在一起,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马车颠簸,也带着明颜的一颗心上上下下。
她的出现的确有点不合情理,跟个喝了一肚子老陈醋的妒妇似的,还干起了偷偷摸摸监视人的行径。这摆明了是对他不信任。
他们两个没少吵过架,相对于之前他那些莫名其妙发脾气的时候,明颜觉得楚奈帛是真怒了,他怒得不动声色,怒得危机四伏。
明颜想要涎着脸跑过去认错,却发现自己好像被四周凝固的空气牢牢钉在了座位上,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就见楚奈帛甩过一本账来。
明颜翻了几页,眼皮一跳,把账本合上揣进怀里,方才在暖香阁里那种几乎要把人烧糊涂的怒火没了,取而代之的另一种奇怪的情绪,她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一颗心被揪到高处又猛地扔下来,这种下坠的感觉让人恐惧。
明颜心里忽然又蹿起一股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的计划、他的想法,他从来都不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是处在一个极度不平衡的位置上,楚奈帛对她了如指掌,她却对他一无所知。坦诚相待只是单方面的,明颜这都已经一丝不挂了,楚奈帛却还捂得严严实实跟要过冬似的。
楚奈帛满脸疲惫,全无解释的意思,他舒展了身子往后一靠,半阖上眼睛开始养神。
明颜瞧着他这张脸左右不顺眼,警告道:“你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新鲜出炉的肉包子吗?拿来打狗?你可真狠得下心作践自己,如果飞鸾来的没有那么及时,你怎么办?你不会真的……”
“颜颜!”楚奈帛不耐烦地打断她。
被他这么一吼,明颜顿时从后怕变成了委屈,“你嫌我笨手笨脚帮不了你么,所以你就可以乱来了?”
楚奈帛道:“不会有什么意外。”他微微睁开眼睛,见明颜气得不轻,一双圆睁的大眼在昏暗中亮晶晶的,她浑身紧绷着,上身微微前倾,大有要扑过来咬他一口的架势。
“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户部的案子我自己能行,不用你处处都为我打点。”
楚奈帛:“我是在帮我自己。”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在冬夜里掷地有声,明颜一下子顿住了。
楚奈帛重复道:“户部只是个开始,陛下要对嘉王府动手了,早些清理了这些障碍,你便能早一日入主东宫,我是在帮我自己,颜颜,你明白了吗?”
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胸口的涨痛让她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纵使一向视脸皮为无物的明颜也涌出了那么一丝丝羞愤。
要不要说的这么直白。
她状若不经意地挑开车帘去看外面光秃秃的景色,都已经折腾到这个点了,街道上只剩下各家店铺迎风招展的幌子,明颜摸了摸方才被打得发麻的手肘,脑中忽然极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飞鸾是在她最后那拳落下之后才进来的,他本事再大也做不到隔着一面墙就能那么精准地发射暗器。
明颜猛地将目光落在了楚奈帛身上——所以说……
所以他确定自己不会出什么岔子,因为即便没有飞鸾在身边他也有自保的能力,这个认识让明颜从头凉到脚。
“楚奈帛。”
“嗯?”
明颜斟酌了一下用词:“方才动手的人是你?”
马车中忽然诡异地安静下来。
明颜屏息等着他的答案。
良久,对面的人才随着无奈的叹息蹦出一个音节:“嗯。”
明颜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过头去,却不知道该看什么地方。
亏得她还以为他是块弱不禁风的嫩豆腐,走在平路上都怕摔碎了,没想到丫强悍着呢,单凭他发射暗器的手法,这功夫怕是不会在飞鸾之下。
老天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明颜道:“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楚奈帛这一路上都在竭力扮演个哑巴,他惜字如金地给了个答复:“说。”
明颜:“我今晚想睡书房,你别让飞鸾来找我,我有点乱,得捋捋。”
楚奈帛倏地睁眼,“颜颜,别闹。”
明颜忽然就忍不下去了,“我暂时还做不到跟你同床共枕,我连自己身边睡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知道,换你你能睡得安稳么!”
她连发个脾气都得先请示他一下,已经给足他面子了好么!
这个话题终于没再继续纠缠下去,临到下车时,楚奈帛就着她搀扶的姿势,在明颜耳畔说道:“你当着廷尉的人打了崔鹏义,这事得好好善后。”
殴打朝廷命官,即便这命官是个狗官,那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明颜淡淡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说。
户部的案子仅仅是这条瓜蔓一个不怎么肥美的果子,顺着这条线一路摸下去,倒是收获颇丰。
明颜这边案子查得顺风顺水,明舞阳却无暇顾及,后宫里虽然都是一帮男人,但是作起妖来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唯侍君在自己的宫里待着,竟然毫无征兆的中毒了,危及性命,好在被人及时发现,太医院院使同几位内科圣手接连诊治了几日,才把清唯侍君的命从阎王殿拉回来。
明舞阳本就对清唯侍君有愧,见着他神思清明,身体大好,本来有意好好亲近一番,却不料见他差点送了命,当即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动静一闹大,下毒的太医受不了压力,正准备着自我了结,刀将将架到脖子上,就被查过来的禁卫给带走了。
老太医耄耋之年,大抵是越老越糊涂,黄土都要埋到脑袋顶的人了却不想着为死后积点德。
老太医跪在明舞阳面前瑟瑟发抖,再三请求不要累及家人,也不用上刑,三两下就把内情供了出来,顺带还把多年之前明念的案子也给招了。
毒死了人家儿子又想来毒老子,清唯侍君与他无冤无仇,何其狠毒。
这位老太医当年是由嘉王府举荐的,在太医院里风风雨雨二十余载,可谓什么都见识过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回顾自己这辈子造的孽,老太医后悔不已,带着一点赎罪的心态,觉得自己死了也不过是个替罪羊,留着正主还会继续祸害人间,索性一并带走。
他指认这一切都是皇夫所指使。
明鸿宇拒绝承认这种莫须有的罪名,他开始以为自己矢口否认老太医也没有办法,岂料这老太医不禁胆大,心思还细,长久以来同明鸿宇的往来罪证都保留了下来。
铁证如山,明舞阳当即下令,褫夺明鸿宇皇夫之位,打入冷宫,永远不得踏出一步。
嘉王府自己尚且惹得一身骚,对于后廷之事爱莫能助。明鸿宇与嘉王府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两处遭难的时间几乎是前后脚,即便不挑明了,大家也心知肚明——女帝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