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不过是小惩大诫,吓唬吓唬了事,没想到明湛足足被关了七天,明羽起了恻隐之心,总觉得身边没条小尾巴跟着像缺了点什么。
她对明翼的死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有些微的窃喜,可明鸿宇的丧子之痛如同切肤,明羽不敢造次,生怕自己什么地方做出格惹了二老不高兴,这些日子只能学乌龟在幸昌宫冬眠。
谁知道她才几天没盯着,明湛那傻子就惹了事,亏他想得出,聚众赌博,不是往女帝跟皇夫的心口扎刀子吗。
眼见事情略微平息,她寻思着在明舞阳面前说替他求情几句,将人给捞出来。
春末夏初,风中暖意拂来,让人不由得连步子都轻快起来。
她一早便去明玥宫请安。
小太监通传进去,回来说让她稍等片刻,明羽点点头,小太监便离开了。
明玥宫寝殿的门外并无宫人侍奉,想必是明舞阳有意驱散的,明羽等了一会儿,好奇心无限膨胀,终于催得她迈开脚步,悄悄靠了过去。
明舞阳的中气尚有不足,但这不妨碍她厉声说道:“朕立不立皇储,什么时候立,用不着你来教!你是觉得朕命不长了是吗?”
“皇储”二字仿佛一颗钉,将明羽一下子钉在了原地。
明羽一怔,鼻息凝神的侧着耳朵靠近。
一阵风吹来,沙沙拂过院中的竹叶,她故意将自己声息放得很轻,避免惊动了房中的两人。
若是在平常,明舞阳和明鸿宇早该发现外人的存在,只是这次两个人都在气头上,谁也顾不得了。
明鸿宇压抑着怒气,道:“羽儿本来就是嫡长,你立明翼已经算我让你一次了,你现在这是做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你不让明湛出宫开府,不就是想立他吗?到时候一旦去了东宫,还需要开什么府,封什么王,可惜他蠢到根本就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明舞阳气得摔了茶盏,“明鸿宇,你别太过分!明翼是不是你儿子,你根本就没把他的死放眼里,一肚子弯弯绕绕全都是争权夺势,你都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明鸿宇轻哼一声,冷笑自那把略带沙哑的嗓音中穿过,“我怕陛下哪天一个不高兴就休了我呀。”
明舞阳怒吼:“你以为我不敢是不是!”
她似乎是掀了桌子,瓷器砸下来。
然而这些乒乓的声音明羽全都听不见了,她木然离开明玥宫,一路上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她说怎么迟迟等不来立储的诏书,先前她只当是明舞阳太伤心,反正也不急于这一两日,晚一天就晚一天,然而方才听到的那些才猛然将她惊醒。
她明明就是嫡长,之前被弟弟压一头她无话可说,明翼论才论德的确是她不能比拟的,可如今他们兄弟姐妹只剩下三人,也需要这般考量吗?
明翼莽撞不堪重用,明颜简直不值当提到嘴边一说,顶着公主的头衔,却过得比个长脸的下人都不如,更不消说她身上只有一半明家的血脉。
在这种情况下,明舞阳还要考虑什么。
明羽咬着下唇,直到品出一丝甜甜的腥气,才猛然醒过神来,她将方才咬出的血迹舔净,收拾好情绪又仿佛没事人一样了。
一旁跟着的宫人们不明白公主的心情怎么一时好一时坏,也都不敢妄加揣度,只是提心吊胆地跟着走。
路过希宜宫时,宫门紧闭,守门人见到明羽纷纷施礼,她却吭也不吭一声,只是神色不明地往里看了一眼。
明玥宫与希宜宫相去不远,只不过她现在心思乱得很,不想早早回去,所以才故意在周围绕了个圈,权当散心,结果心没散成,净变成添堵了。
明颜正在路边站着,冲树上吹口哨,这声音将鸟鸣模仿了七八成,惹得树梢上的两只小雀一前一后跟她应和。
明羽本来不想搭理她,可她那若无其事的模样实在欠收拾,她哼道:“你这扫把星倒是清闲,害死了太子自己却跟没事人一样,要我说,死的怎么不是你呢?”
明颜脊背一僵,下意识就握住了拳。明翼几乎已经成了她的逆鳞,一碰就疼得要命,可她总算还没忘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
于是紧握的手慢慢松开,她调动起整张脸上的肌肉,硬生生挂起个笑来。
明颜转身,规规矩矩行礼,道:“见过凤仪公主,公主金安。”
明羽被她这态度搞得一愣。
“大姐这是从什么地方回来?”明颜上前几步,竟好像要凑过来一样。
明羽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又耍什么花招,万一方才是憋着等到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再给她来下狠的怎么办,于是十分丢面子的后退了一大步,“你干什么!”
明颜无辜道:“我怕离得远了说话大姐听不见,想靠你近点。”
明羽翻了个白眼,“你就站那得了,我也不像听你开口,烦。”
明颜有点受伤,但还是乖乖在原地站了,道:“大姐刚才是去了明玥宫吧,一定是替三哥求情了去吧?”
她话音刚落,明羽神色陡然一沉,冷笑:“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明颜道:“真羡慕三哥跟大姐的情谊,从小就数你们两个玩得最好,不过大姐也不必太担心,即便是三哥在太子哥哥的丧期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母皇也没有重责他,只不过教训了他身边的下人。”
明羽蹙眉,这事她也不是不知道,之前只觉得这小子是好命,可如今将听来的事情一联系,便觉得是明舞阳有意偏袒。
她果然是在明湛身上动了心思的。
虽然扶休的祖制是男女皆可立储,但明舞阳有些重男嗣,这些年来大家有目共睹,只是谁也不说破而已。
所以明湛几乎是那副白痴模样,她还是打算试一试。
真是……无可救药。
明羽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片刻后,她见对面树下站着的人,阳光穿透树叶斑驳地洒下来,将她笼罩在明明暗暗之中,割裂的阴影与阳光交织在她身上。
明羽忽然觉得明颜回来之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具体是什么地方她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她以前一眼便可望穿,如今却像是在湖面上飘了一层雾气,无论是潜没脚踝,还是深不见底,都让人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