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劝她:“这荒郊野外的,他们想弄死个把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小姑娘,还是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了。”
八字眉拖着鞭子一步步走近,停在囚车外看着明颜,明颜不慌不忙与他对视,眼底荡漾着浅浅笑意,“官爷,考虑下吧,我说的是不是还有点道理?”
押送囚犯时,中途因为各种因素死亡的不得超过一成,若是死伤过多,押送的官兵是要被问责的。总不能到了目的地人都死绝了,那判为流放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
这里边除了明颜需要被“特殊照顾”,其他人还是挺无辜的。八字眉想了一会儿,道:“按照她说的做。”
其他人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老大。
囚车里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到了下一个落脚点,官兵们找了几个破碗,姜水用桶盛着,依次分发下去。
对于这么多人共用一个碗,明颜还是很嫌弃的,但她万没想到的是她接下来连嫌弃的资格都没有,人家直接跳过她给下一个人分发去了。
小九端着碗不喝,要让给明颜。官兵喝道:“要喝就喝,不喝拉倒,你下边还有人等着呢,这车人里少你一个不少。”
小九怒道:“为什么她没有?”
八字眉倚在马棚的木桩上看热闹,嘴里叼着根麦秆,一身官府却穿出了二流子的气质,“本大爷想给谁就给谁,看不惯你别喝啊。”
明颜道:“小九听话,乖乖喝了。”
小九瞪了八字眉一眼,仰脖一饮而尽。
明鸿宇想让她在战场上死去活来,她要是死在半路上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好意,这也是明颜一路上没防备他们会对自己下狠手的原因——明鸿宇舍不得让她就这么痛快的死了。
但这并不妨碍这帮孙子使阴招,最简单直观容易见效的就是让她挨饿。他们继不想给她分发姜水之后连一日两顿的杂粮饼子也停了。
小九怒不可遏,当即拳打脚踢,抢了一沓饼子回来,迫于武力镇压,被抢的人不敢吭声,明颜为了缓和气氛,当即贴心的制定了粮食分配方案,确保每个人都能吃上粮,除了吃不饱之外没毛病。
整个囚车里,俨然形成了以明颜为老大,小九为老二的小团体。
好景不过两天,明颜就被拎出来换了单独的囚车,连小九也不得与她同行。
八字眉道:“办法还挺多,这回我看你怎么蹦跶。”
没有了可以盘剥的人,明颜的确蹦跶不起来。他们还不敢真饿死她,基本上是隔一天给一顿,闹得明颜把伸过来递饭的爪子当猪蹄,差点撸了丫一截手指头下来。
那官兵吃了亏,抬手就要打,忽而一股夹带着戾气的劲风袭来,不偏不倚正打在官兵的脑门上,那人两眼一翻,身子软软地倒地。
周围人“嚯”地拔出佩刀,警惕地望向四周:“什么人!”
风吹枯枝,簌簌抖动,夜空无星无月,四下万籁俱寂,只有柴堆里不时爆出“哔剥”声。
那一下袭击之后再无声息。
官兵是被一颗石子打中,性命无忧,只是昏睡过去。
明颜眨眨眼睛,回忆石子射来的方向,一眼望去,那里无遮无拦,半个人影也无。
官兵们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就不由得有点发毛。
这荒山野岭出现点孤魂野鬼,修成了精的狐妖兔子妖也不是没有可能,万一人家好打抱不平呢。
这一夜大家都过得提心吊胆,明颜睡得不沉,半夜醒来,发现身边摆着两张面饼,一小瓶药。
明颜盘腿坐起,盯着东西寻思了一会儿,反复权衡这一路跟着的人是明鸿宇派来的可能性大,还是楚奈帛派来的可能性大。
明颜拿起药瓶晃了晃,里边叮当作响,她借着尚未燃尽的篝火,发现这药瓶有点眼熟,而后低啐一声,打开,从里边滚出几粒小小的红色药丸,还有一张卷起的纸条,上书五个大字——十全大补丸。
翠绿的药瓶,朱红的药丸,这种搭配明颜再熟悉不过了,楚奈帛是故意把这东西做成“避子丹”的样子来膈应她的么,而那几个字的横折撇捺乖觉娟秀,一看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明颜吞了药又开始嚼饼,漫漫长夜就在这一下下吞咽中度过。
他们去的地方叫乌店,与姜国搭界,投奔的是沈季同麾下。明颜拿到自己的名碟时惊讶的发现,上面的名字是“苏颜”,官兵交接时只字未提她的身份,就好像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一样。
她虽被贬为庶人,但照以往看来,被贬了再恢复身份的皇室也不再少数,所以为了避免给自己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对于贬谪的皇嗣,能照顾的地方大家也不会做的太苛刻。
这下倒好,明鸿宇直接隐去了她的身份,唯一那点被优待的可能性完全被抹杀了。
囚犯们男女分开,他们这些人需要单独组队,但又因为女子不多,给分散到了原先已有编制的队伍中。
小九过了年将将满十三岁,站在一群成年人中矮去半截,他也在人群里找她,明颜将手举过头顶挥舞,总算吸引住他的目光。
小家伙冲她甜甜一笑,笑得明颜心里发酸。
他们不是没见过战场的残酷,或许经此一别,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这个时候要说谁护着谁都是不现实的。
大家排好队等着点名分派,站在她前面的人无一例外都去了弓箭营,明颜稍稍松了口气,弓箭手作为远程,基本不会直接上战场厮杀,女子体力本就不如男子,入伍做弓箭手的居多。
然而点到她,明颜却清晰地听到“步兵营”三个字,周围的人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大概觉得她这份运气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明鸿宇的“照顾”真是方方面面无微不至。
明颜领了衣服,跟着接她的小军官往步兵营走去,中途路过安置伤兵的地方,那里搭了个简易的帐子,里边不断传来高高低低的痛呼声,门口则是整齐地摆着一溜尸体,用草席掩着,污血有深有浅,透过薄薄的席子,能看到下面残缺不全的身体。
明颜抬头望望天,心道,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努力别成为这里躺着的一具无名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