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天气,同多数人挤在一起,倒是比先前坐的囚车暖和了。
可这车上的气味实在不敢恭维,一群在大牢里沤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人,能指望他们身上散发出什么美妙的气味来。
小九只是面不改色地往明颜身边靠了靠,对这样的场面大概并不陌生。
里边的人警惕而戒备地看着新上车的两个人,这才出城多长时间,大家一个牢里出来的,没道理这么快就拉帮结派吧,明颜瞧着他们明显排斥的眼神,很是不解。
没过多久,她便明白了。
囚车里分派饭食都是定量的,因为突然多了两个人,他们很可能就要饿肚子。
分到手上的只有一块干饼子,糙粮混合着野菜,硬度跟石头有得一拼。
这些人也不知道是真饿还是怎么的,这种东西都能三两口下肚,然后身强力壮的就专挑软柿子下手,饭食一分到手必得出现一场混战。
驾车的也不管,由着他们折腾,反正左右也出不了囚车。
明颜虽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但表面上看着还算细皮嫩肉,更不消说小九了,这孩子本就白得不像话,在公主府养胖了一圈,脸上带着婴儿肥,跟只人畜无害的小绵羊似的。
于是罪恶之手就伸到了他们这里。
那人的头发向前遮住眼睛,尖嘴缩腮,五指干瘦黢黑,连甲缝里都掖着泥,那么一只爪子就要往小九手里的干粮抓去。
明颜倚着囚车的栅栏,小口小口咬着饼子,面上不慌不忙。
小九跟只护食的小野兽似的,把饼子往怀里一揣,龇牙咧嘴发出一声低吼,对面人明显被震住了,但转念一想可能是小崽子虚张声势,他用余光看了明颜一眼,确定她没有帮忙的意思,心道果然到了这种时候谁也顾不得谁了,手便继续往前伸。
小九警告无用,对着这只手又下不去嘴,只能捏住他手掌,“咔”地往上一折,清脆的断骨声伴着那人的惨叫传来。
那只手无力地垂下,晃晃荡荡,不像是身体的一部分。
那人愤怒暴起,结果刚一站起来脑袋顶上车顶,差点把自己撞成个歪脖,他“哎吆”一声又落回原处,四周的人很默契地让出一小片空地。
这囚车不高,一个成年男子在里边根本站不直。
“小兔崽子,看老子今天不收拾了你!”
明颜道:“你怎么收拾?再断一只手吗?”
豺狼环伺的环境里,断了一只手很可能就等于送了半条命,任何一点身体上的闪失都有可能导致他在接下来的竞争里处于劣势,他也不过是气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那人端着手臂,无声无响缩到一角。
明颜把小九拉过来,“臭小子手劲不小。”
小九仰头道:“看吧,我就说我能保护你。”
明颜道:“这种时候让他们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就行,贸然拉仇恨万一被穿小鞋怎么办。”
小九:“?”词汇量太多听不懂。
明颜叹气:“总之不可以这么鲁莽了,以后小心就是。”
小九点点头,把饼子掰给她一半,自己只留下一小块。
明颜摸摸他脑袋,“自己都说要保护我了,吃不饱怎么行。”
小九觉得这话有道理,于是也就不再推辞,吃着难以下咽的杂粮饼子也跟啃鸡腿似的,表情很认真。
明颜看着觉得胃里翻涌的恶心感不再那么强烈,她扳着小九的肩膀,让他正对着自己坐,然后就着小九的吃相艰难地吃完了那块饼子。
没准楚奈帛把他弄来还是有用处的,就着下饭也挺好。明颜宽慰自己。
路上有驿站还好,至少能把他们拉到牛棚马棚避避风,若是正赶上露宿在野外,那滋味真是相当酸爽。
大冬天里往被北,一路走气温一路降,这一串囚车里不时就有人被抬出来,死透的还好,那些病病歪歪没死透的被仍在路边,虚弱呻/吟着拽住抬人的官兵不肯松手,只想保命。
可押送的官兵大多不会管这档子闲事,即便是有心求死的他们都不能肯施舍给上一刀,本来这差事就够晦气了,谁愿意无缘无故去杀人。
囚车缓缓开动,被扔在路边的人追着车爬,然而很快就消失在视野尽头。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样被扔下去的下场不是被冻死饿死就是被野兽瓜分了。
明鸿宇那孙子可真是歹毒,想让她客死异乡,还不能落个全尸。
刚刚扔下去的人就是从他们车上抬走的,不过是普通的风寒,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挨不住很正常,押送的官兵也有几个得了,但他们有药,车上的人只能干熬,熬过去的算是命大,熬不过去看起来又只能浪费粮食的那种就被丢下车去。
晚上休息时,他们还是宿在野外,官兵围在一起烤火,柴堆架起来,火光暖融融地跳跃着,即便就这么看着,也觉得身上暖和了几分。
火上架烤着食物,热着酒,几个人说笑话讲荤段子,嘻嘻哈哈哈的笑声传来,旁边一个人嘀咕道:“缺了大德的王八蛋,自己好吃好喝,不把我们当人看。”
能判到充军流放这个份上已经只能算得上半个人了,也就比死囚好那么一点点,明颜瞅了他一眼。
这车里拉的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地痞流氓,原本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官宦居多,犯了事连累家属,死罪可逃,活罪难免,被拉来充军了。大概这一车人在牢里关的太久,没有能认出她的。
小九靠着她取暖,实际上这崽子在大冬天里光着上身都不怕冷,这么贴过来主要是充当人形暖炉。
小毛脑袋在她胳膊上蹭蹭。
明颜心道好歹是个小孩子,这么跟着她吃苦受累的怪过意不去。
官兵结束了话题,篝火旁陷入短暂的沉默。
明颜清了清嗓子,道:“唉,军爷。”
几个人齐齐回过头来看她。
“商量个事呗,这天寒地冻的,您煮一锅姜水给我们分了,省得我们这帮人再得病惹您心烦。”她这话主要是冲当中打头的那个说的,那人是个八字眉,左眉角被削去一块,留下个挺深的伤疤,这就让他本来就不周正的面容看起来有点凶。
还是一脸倒霉相的那种凶。
八字眉道:“你怎么不说让爷放了你呢。”
明颜:“您觉得可以那最好不过了。”
八字眉一鞭子抽在地上卷起一阵尘土,“放屁!”
明颜分析道:“爷几个也病了,姜汤暖身子又能驱寒,您几位用的时候给我们分点底子就行,而且我们总是病者,即便是您几位好了,也总会再染上的,若我们全在路上病死,您也不好交差不是。”
熬个姜汤又不费劲,也不是稀世名贵的药材,他们的确是囚犯不假,可这几位需要这么尽职尽责,即便是没人监督也要对他们这么苛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