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告捷，捷报递到凤凰城后，明鸿宇派人来宣读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屁话，又口头许诺了沈季同一堆不着边际的好处，简言之，就是让他继续待在这好好卖命。
沈季同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待遇，接旨，谢恩，转而去跟几位副将讨论开春打算种点什么。信使面红耳赤地被人晾在那。
无垠山前是块开阔的平原，依山傍水，风水不错，然而因为两国战事兴起，这地方原有的粮田荒废，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如今战局由攻转防，拉锯一旦开始，少则一年半载，多了守上十几年都有可能。沈季同在家勤俭，在外也力争把优良传统发扬光大，绝不浪费国家的一粒米，军中万八千的小伙子都成了免费劳动力，垦荒播种，好不热闹。
用沈季同的话说，闲着也是闲着，把种地当练兵，秋来还能有点收成。
明颜啧啧称奇：“我要给沈季同改名叫‘沈抠门’了。”
陆非焉叹道：“你知道什么，十个人养一个兵，征集、运送粮草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要是扶休的将军个个都像沈将军这样，你母皇做梦都要笑醒了。”
明颜抬脚顶他膝弯，“说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不打仗时的军旅生活倒也有趣，特别是在沈将军犹如春风般的呵护下过日子，别提多舒坦了。明鸿宇要是知道她现在活得这般滋润，怕是要气得七窍生烟，阳寿减半。
女兵不参与田里的农活，多事桑织，明颜在这方面的天赋少得可怜，还不如去地里挥锄头，只是还没摸到锄头的边，就被沈将军及时制止，赏了她竹篮一个，让她带着军营里的小崽子们上山摘野菜。
照她这五谷不分的尿性，采回来的东西很有可能送全军上西天，明颜跑去找陆非焉求救。陆非焉正在屋里鼓捣一张机弩，闻言一拍大腿，“算你找对人了！”
知春不放心，要派人跟着，话刚出口，知秋便拉了他那傻哥哥一把，递了个眼色过去。
知春：“你挤眼睛干什么，眼睛进沙子了？哥给你看看。”
知秋：“……”
两个大人带着一帮上蹿下跳的猴孩子往无垠山去，陆非焉叼着根草，走得吊儿郎当，非得糊弄一帮小孩管他叫老大。他领着一帮高矮参差不齐的小崽跟统领了全军万马似的，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土坡命令道：“全体听令，最先爬上山顶的我今晚奖他羊肉一块。”
“老大老大，是多么大的羊肉？”
陆非焉：“有你脸那么大。”
孩子们欢呼着争先恐后地往目的地进发，唯有一人不为所动。小九耷拉着脑袋拿脚尖踢路边的石子，仿佛自己跟自己较劲似的，比着哪块踢得远。
明颜摸摸他脑袋，问道：“你怎么不去跟他们一块玩？”
小九抬头看看她，又瞧了瞧陆非焉，“无聊，都是小孩玩得玩意。”
被指桑骂槐的某“老小孩”：“……”
陆非焉叉腰指着他：“崽子，你过来！”
小九冲他龇了龇牙，不搭理。
明颜笑道：“我们小九不是小孩，是男子汉。”
陆非焉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小奴隶？”
明颜点头。
陆非焉端详了一会儿，道：“像大丘人，这种蓝发蓝眼，我……”
小九忽的转过头来，死死盯着他，像只准备一跃而起的小猎豹。明颜皱眉道：“你什么？你见过？”
陆非焉：“我……我……”突然间他轻佻一笑，“我好看还是他好看？”
明颜走过去一巴掌顶在他脑门上，“比脸皮数你最厚！”
事实证明这个不学无数的纨绔子弟果然靠不住，当明颜把两种野菜递到他面前问他哪一个能吃时，这哥们研究了半天，一本正经道：“都带回去吧。”
问了几次都是这种结果，明颜觉得蹊跷，总不能她今天走了狗屎运，碰见的正巧都是能吃的吧。
明颜递了一棵野菜过去，“你吃吃看。”
陆非焉：“……”自己挖的坑，到底要不要跳？
陆非焉：“你看今天天多好，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哎呀！”
明颜飞起一脚给丫从小土坡上掀了下去。
最后挽救大局的是小九。这帮孩子多半都没吃过苦，以前家里的山珍野味都吃不完，谁会去吃野菜。
小九挑了几样比较常见的野菜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棵，大家分工协作，地毯式搜索，不一会儿就满载而归。
夜里巡营换班后，明颜打算去给小九加条被子，初春夜间仍旧料峭，她放心不下。到了却发现小九不在，明颜便沿着营地找了一圈，在演武场见他操着刀一个劲儿练冲杀，面前的稻草人跟刨了他家祖坟似的。
明颜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不久出声道：“双脚再打开，重心放低，肩带动臂出招，不要只顾着用手腕。”
片刻后，小九身子一颓，双手交叠拄着刀柄细细地喘息。
明颜揪着他的小马尾让他仰起脸来，拿袖子给他擦汗，“怎么了？大半夜不睡觉跑这来练功。”
不知是不是夜里雾重的原因，小九的眼睛湿漉漉的，“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明颜掰着指头算了算，“明年，嗯……后年，后年应该差不多了吧，那时候你就十五了，能算大人了吧。”
小九喃喃道：“我现在就想长大。”
明颜明明尚未生养，却提前熟悉了育儿经，原来小孩子不光喂饱了就行，还要在适当的时候回答他们的一万个为什么。
明颜道：“长大有什么好的，那时你就会发现你曾以为永远不会变的东西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面目全非了。”
小九问道：“他是谁？”
明颜一头雾水：“嗯？哪个他？”
小九抿唇不说话。
明颜想了想，觉得他问的应该是陆非焉，“你是说鲁国公？”
小九闷闷道：“阿姐跟他要好。”
明颜：“他是我小时候唯一的朋友，很重要的朋友。”后来……后来她的童年闯进了楚奈帛，可他却在一个月色寒凉的夜晚告诉她，他们不是朋友。
小九仰脸问道：“比驸马还重要吗？”
明颜摸摸鼻子，“哦？你哪里看出驸马对我很重要了？”
小九摆出事实证据：“他说什么你都听。”
明颜没想到自己的“怂”已经如此深入人心，脸一臊，“别瞎说！”半晌，她摸了摸小九的头，轻声道：“他的重要是和驸马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