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同吞了口口水，豁出老脸，来到陆非焉身边小声道：“沈某营中有一班女乐，姿色尚可，若国公不嫌，沈某这就差人替国公备下。”
这声音并不大，但也不似耳语，陆非焉身边跟着的又都是习武之人，耳力绝佳，一旁的知秋好悬没笑出来，忙握拳掩唇，尴尬地咳嗽了几声。
这沈季同瞧着老实，竟然也会来这套。
陆非焉挑眉道：“哦？真的？沈将军倒是有心了。你且备着，待我检阅完你的女兵营再去不迟。”
沈季同一口老血淤在胸口。
陆非焉点点头，知春知秋会意，接着将兵营中的女子查看完毕，回来复命。
折腾了一趟无功而返，陆非焉着实气闷，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边道：“所有的女兵都在这儿了？”
知春道：“还有许多外出公干，或者是在他处走动的并未到场，我们刚刚去时正值休息时间，人数不全。”
陆非焉的心肝脾肺都要被里边的那只猫爪子给挠烂了，“别一个劲儿的给我用‘不’字，你们能不能想出点有用的办法来！”他忽然顿住，道：“全军都知道我来了么？”
知秋道：“都知道的。”闹了这么大动静能不知道么。
这就邪门了，既然明颜知道他来了，不会憋着不现身。陆非焉心中掠过一个最坏的打算，方才一战尚未来得及清点阵亡人数……他拔腿就要往辎重营的方向去，被知春拦下。
辎重营负责战场的清扫以及善后。知春道：“主公，您刚刚闯了女兵营，现在又要去扒死人堆吗？您再等等，说不定公主被什么事耽搁了，所以无法现身。”
陆非焉这时才冷静下来，发觉自己的失态。
明颜哼着小曲晃晃悠悠来到营帐前，她一会儿远观一会儿近瞧，反复确定了几次，才开口问道：“这位大哥，请问鲁国公在么？”
陆非焉住的这地方不像旁人，不是简简单单搭个棚子而已，他们此次的驻地在荒郊野外，北地天寒，帐子没有山洞暖和。陆非焉挺会挑拣地方，闹得自己真跟神仙似的，还住洞府。
一左一右立着的两个士兵宛如门神，一个挑剔地打量了明颜一遍，道：“你是什么人？”
明颜眼珠子转了转，想到方才听旁人传闲话，说沈将军大白天的就要给鲁国公送女人，便道：“是沈将军差我来的。”
她说话时欲语还休，娇娇怯怯，引着别人往其他地方想。
守门的士兵笑道：“长这么磕碜还想给我们主公暖床？”
明颜身上穿着军服，一张脸因为失血过多外加营养不良蜡黄蜡黄的，经过这几日的摔打想必也瘦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大概怎么看也到不了能献来讨鲁国公欢心的地步。
明颜有些气闷，她对自己的容貌一向挺有自信，旁人对她的赞美或许有夸大的成分，但她绝不至于丑。
明颜耐着性子道：“你甭管我好看还是难看吧，沈将军送来的人，你确定不通传一声就要打发我回去？”
外边的争执声惊动了知秋，他掀开帐帘探出身子道：“何人在此喧哗……”话到一半被咽回肚子里，知秋面上掠过一阵狂喜，又生生压了下去，点了点明颜，道：“你，进来吧。”
守门的士兵目瞪口呆。
明颜一撩头发，趾高气昂地从两人面前走过。
帐帘方一撂下，知春知秋跪地道：“参见温容公主。”
这山洞十分开阔，桌椅板凳置办得一应俱全，明颜从桌上挑了颗果子，一歪身坐下，“起来吧，我现在可受不起你们的大礼。”
打从她一进门起，陆非焉就直勾勾盯着她，明颜转身冲他扬了扬下巴，“哟，阿焉，别来无恙啊。”
可是她的变化太大了，他几乎都要认不出了，“小……”那个词方到嘴边，便拐了个弯，“颜颜，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她已嫁做人妇，却不是他的新娘，“小媳妇”这种半真半假的话日后不可再说了。
明颜扯了扯身上的军服，“别提了，以往打仗都是跟着主帅坐镇后方，谁知道当个小兵这么累，倒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明颜仰起脸笑眯眯问道，“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吗？”
陆非焉先是一窘，随后又不甘示弱地扯出个痞笑，一把拍在她胳膊上，“怎么样，哥们够意思吧？”
明颜“哎哟”一声，果子从手里滚落，她捂着受伤的左臂忿忿抱怨道：“我说你力气见长也用不着使在我身上啊，你看我现在的小身板还能经得起你这一熊掌吗？”
“你受伤了？”陆非焉奓着手，无措地站在原地。
明颜：“我能囫囵个回来已经谢天谢地了，你还指望我能全身而退？我又不是铁打的。”
陆非焉笑着去捏她的脸，“真不是铁打的吗？我试试。”
明颜一偏头躲过，陆非焉的手就僵在了原地。
旧友重逢，物是人非。
明颜嘻嘻哈哈地打圆场，“我能让你欺负了去？笑话，小时候可都是我欺负你的，小矮子。”
陆非焉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一挑，“小矮子叫谁呢？”
明颜踮起脚，不过方到人家下巴，索性放弃努力，继续瘫坐回椅子上，嘲笑他：“赢我很光荣吗？瞧你那点可怜兮兮的好胜心吧。”
陆非焉道：“为什么不和沈季同说明你的身份？”
明颜：“我空口白牙地去说他怎么会信，明鸿宇把所有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都毁了。”
说话间她忽然换了张贱兮兮的笑脸，声音一软，道：“好哥哥，要不你让我到你军中吧，那样我就不用在这受苦了。沈季同那老头子可不把流放来的囚犯当人看，总是给我们分派些最苦最累最送命的活。”
之前同这小子见面三次有两次他都嚷着要带她走，如今她直截了当开口求他，陆非焉却不为所动，“这次不行，如果你逃了，明鸿宇更加有理由取缔你在皇室中的地位，你就真的永远也回不去了。”
明颜把那颗跌落的果子捡起来，拂去灰尘，“回不去也挺好的，那地方整日勾心斗角，我早就呆够了。”
陆非焉道：“颜颜，你说真的吗？”
明颜歪头一笑：“你希望我的话是真还是假？阿焉希望我回去吗？”
陆非焉别开视线：“不是还有驸马在等你？”
明颜摇头，“别往楚奈帛身上扯。”
陆非焉霍然回头，双目中暗流涌动，黝黑的瞳孔深如寒潭，“你这话什么意思？”
明颜仍是那副不着调的样，斜歪着身子将果子抛起来又接住，目光坦然地与他对视，忽然，她把那颗果子往陆非焉身上一丢，笑道：“不说这个了，你怎么这么不禁逗，没意思。”
所以终于是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光，不敢再说些不负责任的话，不敢再凭着一腔热血做事。
明颜看着他，心道：“如果这次你说要带我走，我还是会答应的。可惜，你不敢了。”
明颜舒展四肢，靠进椅子里仰面叹出一口气。
无论骆轻容还是陆非焉，他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所以，她讨厌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