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太在家里,一向都说一不二,谁也不敢质疑她的决定。
此刻她的话一出口,不等郭老四他们表态,张妈就立刻点头附和,笑着对冷天薇说:“我这就去把客房收拾出来!冷小姐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我……”冷天薇闻言吓了一跳,她刚想摇头拒绝,郭太太却立刻打断了她。
“住什么客房啊?去把蝶梦的房间收拾出来,如今她嫁去了南京,几年也不见得回来一次,往后就把这房间收拾出来,给薇薇住吧!他们的婚期近了,常来常往,总要有个固定的房间才好。”
“可是太太,这……”张妈听郭太太这么说,以为她只是赌着气,因此有些为难。
“我叫你收拾就收拾,哪来这么多话?梦蝶的房间在三楼,又和振轩的正挨着,安排给冷小姐再合适不过了!”郭太太直接说道。
她口中的梦蝶,是郭老四的堂姐,因为父母双亡,从小就养在他们家里。对郭太太而言,其实她和自己女儿没多大差别,因此她们的感情特别好。可奇怪的是,自从她两年前嫁去南京后,就和他们断了联系,再也没回来过!
现在,在这个家里,只要一提到她,气氛就会变得莫名尴尬起来,不论是郭太太还是郭先生,他们对于这位侄女的做法,似乎从未释怀。
“妈!你别瞎折腾了!我们今天还要回汇武堂去的!”郭老四见状不失时机地开口。他知道冷天薇的心意,自然不会让她为难。
“这怎么叫瞎折腾?结婚礼服都量了,住在咱们家里有什么问题?”郭太太的态度依旧坚决。
“我师父他答应了吗?妈,您做事情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一厢情愿?”郭老四搬出了冷大力,试图从程序章法上找一找母亲的漏洞,没想到却失了算。
“怎么了?吉日都已经挑好了,这两天聘礼就会送到汇武堂去,这些你师父都是知道的呀,今天张妈去接你们时就已经把话儿都带过去了!”郭太太较真极了。
“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都没跟我商量过?”这下,轮到郭老四震惊了。
“你们要知道这些做什么?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你们这些小的操什么心?”郭太太不以为然,在她眼里,儿子现在的做法简直蠢透了。
“现在已经不是封建时代了,你应该和我商量!”郭老四仍在抗议,但底气明显不足。
“商量什么?你不爱她了?你不想娶她了?到底是谁前两天还在家里喝得烂醉如泥、哭得泣不成声,还叫所有人看了笑话的?你这样失控,是为了谁?”郭太太完全受不了儿子这副窝囊的模样。
“妈!”母亲的话让他下不来台,他不自觉地往冷天薇那里看了一眼,结果却恰好对上了她清澈的眼眸。
四目相对,他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过一瞬,就忍不住慌忙别开了眼。
“老四,我今天也挺累的,”他以外她会觉得鄙弃,不料她却突然开口,语气温柔了许多,“既然伯母愿意收留,那再好不过!”
“可是……”郭老四没想到她会突然改变心意。
“怎么了?你不欢迎么?”她望向他,笑得纯真,眼底里看不见一丝其他。
他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真的不欢迎啊?”她被他这模样弄得有些尴尬,只好干笑着重复。
“师姐,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别胡闹!”他望着她,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就这么一瞬,冷天薇突然意识到,郭老四从来不是没长大的孩子,他是男人,一个有担当、识进退的成熟男人!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刻意去忽略了这一点!
“我知道,老四。”她轻叹了口气,拉住他的小臂,郑重地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吧。”
这话一出,郭老四的神情却复杂起来。他皱眉,眼中似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母亲在场,他实在无法开口。
他心底其实能够明白她的用意,可却实在不能放心。只要是有可能让她陷入险境的事,他就决不允许它发生!
入夜,蝶梦的房间被拾掇了一个干净。
冷天薇只身躺在房间里那种充满了梦幻气息的大床上时,不由打量这床上的一圈粉红色轻纱帷幔,想象着它原先的主人该是个什么模样。
房间很大,算是个套间。除了卧房的部分,还按照功用划分出了三个隔间,分别是书房、衣帽间和一个简单的小会客室。看得出来,郭家对这个姑娘真的十分用心。这么一个套间,要放在石库门弄堂里,大小都足够一家三代人住的了!可在这里,它却只是属于一个姑娘的私人领地罢了。
方才上床前,她大略地在整个套间中转了转。结果发现,衣帽间里至今还挂着蝶梦的不少衣裳。四门红木大衣橱,分别按照春夏秋冬的次序,从上到下地摆放着她的帽子、衣服和鞋子。房间中央的玻璃小立柜里,更是收藏着她的各色首饰,从珠宝到手表,一应俱全,很容易就会给人一种她仍旧在这里的错觉!
从那些衣服的质地和首饰的考究程度实在不难看出,蝶梦一定是个令人着迷的大家闺秀,她的生活应当过得极为精致。
关于这一点,冷天薇在她的书房里也感觉得到。
那书房虽然不及衣帽间那般大,可却布置得极雅致。靠墙的两排书架,从上到下摆满了图书,书桌后面的墙上,还挂着“宁静致远”四个大字。而书桌上,更是既摆了文房四宝,又放着西洋的钢笔、墨水,左手边有字典、字帖,右手边则压着信纸和笔记本,案头上还放着一册《民报》,里头竟还夹着书签!
这模样,就像是随时都会有人开门走进来,然后重新坐到这张椅子上,拾起它来细读似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