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件最普通的旗袍，要量衣长、袖长、前腰、后腰等二十多个尺寸。如果考究一些，那要量的细节就更多了。
诸老板是个精细考究的人，只见他半弯着腰，拿着一条皮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给冷天薇量了身段。
他的动作温柔细腻，像是在服侍一朵娇嫩的鲜花。
约莫一刻钟之后，他才算把所有的尺寸都收集好，仔细地填了单子。
“这做旗袍啊，都有它自己的讲究。胸、腰、后腰，都不是随便做做的。冷小姐你人是瘦长条子，所以不需要提高腰线来遮小肚子，到时候我帮你把它稍许降低一些，保管你穿上去身段更玲珑、更好看！还有，蕾丝的料子薄，臀围上我会略紧一紧的，这个要提前和你说清楚的。”诸老板一边收拾自己手中的皮尺，一边柔声说道。他一嘴的吴侬软语，看着既温润又谦和，与一般的手艺人很是不同。
冷天薇从没这么一本正经地做过旗袍，以前顶多也就是在洋布店的老板娘那里扯了布，叫街上的小裁缝帮着做，过程粗糙得很，哪像现在这般精雕细琢。如今被他这样的大人物一“伺候”，她心里真是怯得很，哪还说得出什么来，只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最终还是郭太太看不得她这乡巴佬的样子，替她表了态。
“诸老板你只管做，怎么好看便怎么做，我们总归是相信你的！当初你给我侄女做的那一百件出嫁旗袍，真真是叫人见了大世面了！”一边说，她一边笑着给他塞了一个红包，当作小费。
“这倒不必要，你直接付了定金就好。”诸老板推辞。
“定金是绝少不了的，但这一些也是我的小小心意，希望你千万不要推辞！”郭太太的语气很是讨好。
“郭太太你客气了。”诸老板听了这话，才收了小费，说：“改日你们可以到店里来，挑一挑盘扣的款式，最近又出了很多新式的扣子，好看得很，就是图册还没有印，所以没法带过来给你们挑。”
“这敢情好！你做的扣子全上海滩独一份，最最出彩了，我这两日便过去挑！”郭太太一听，高兴极了。
待一切收拾停当，她立刻按着规矩向诸老板付了定金，又亲自作陪送他出了大厅，这才由管家陪着，派车将他送回自己店里去了。
他们离开后，冷天薇这才放松下来。她见桌上摆着些可口的糕点，立刻拾了一块，塞进了自己口中。
她见那糕点摆盘精致，原以为好吃得很，却不曾想那糕点竟极干，她嚼了没两三口，就呛了粉，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这一下可真要了她的命，糕点还在嘴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一吸气，更多的粉又猛地倒灌进气管里，让她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
四周没有摆垃圾桶，她就是想吐也没地方往外吐！
只见她整张脸憋得通红，难受极了，糕点的碎屑还不停随着咳出的气流往外蹦，喷得到处都是，真是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师姐，把东西吐出来！吐我手里，快！吐我手里！你这样不行！”郭老四见状，立刻伸出了一双手说。
“咳、咳咳……”冷天薇呛得说不出话来，可却还倔强地摇着头。
“没事！你这样不行的，快吐出来！”郭老四太了解她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于是一把将她裹进自己怀里，一只手帮她拍背，另一只手凑在她的唇边。
对于照顾冷天薇，郭老四还是很有一套的。只看他这手往她背上拍了没几下，她就忍不住“哇”地一声，将口中的糕点全吐在了他的手上。
这一下，口水混合着土黄色的干糕，粉渣渣、湿哒哒地黏了他一手，这模样着实有些恶心。
“不要紧，不要紧，咳出来，我给你拍！”他倒是不在意，仍旧耐心地给她拍背。
“咳、咳咳、咳咳咳——”这时候冷天薇终于顾不得面子了，她整个人软软地靠进他怀里，咳得昏天黑地，停都停不下来。
“张妈——张妈——”郭老四将她架在自己怀里，抬头扯着嗓子喊道：“给冷小姐倒杯温开水来！要快！”
他喊得急促，整层楼的下人们都被惊动了。大家都着急慌忙地往这边赶，所幸到的时候，冷天薇已经稍稍好了些，正闭着眼睛瘫软地靠在他的怀里。
她显然是咳缺氧了。人在软弱的时候，最能看出对别人的信任和依赖。冷天薇对郭老四就是这样。她信任他也依赖他，虽不像对贺承星的那种情感，却也是有情的。
下人们一来，见了这阵仗，二话不说，立刻拿了垃圾桶去接郭老四手里的秽物，他们又是打水又是拧毛巾的，围着他伺候个不停，却没人注意他怀里的冷天薇。
“不要管我！先倒水来！”郭老四见状再次怒吼起来：“你们没有眼力劲儿吗？”
见他发了怒，他们这才想起温开水的事，于是返身去回去倒水，着急忙慌地一路小跑着将水送到了他手上。
却说郭老四接了水，并没有立刻递给冷天薇，而是放在自己唇边试了试，这才递过去，说：“师姐，你喝口水缓一缓，小心慢些。”
“老四，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冷天薇这时脚下发虚。看着因为自己被惊动的这一竿子人，顿时觉得窘迫得厉害，只想快些找个地缝钻下去。
“不急，且先等你缓一缓。”郭老四拥着她说。
“咳、咳……我还是想早些回去……”冷天薇很怂包地低着头。
郭老四见了她这没出息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笑，她母亲就从外面走了进来，笑着大声说道：“这么急着回去干什么？今晚就住在这里，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