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六月,英、美、法、俄、德、日、意、奥八国突然组成侵略联军,由英国海军中将西摩尔率领,从天津租界出发,气势汹汹地向北京进犯。他们打着镇压义和团之名,行瓜分和掠夺中国之实,将中华民族推向了水深火热之中,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了空前沉痛的灾难。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一下子打乱了云天所有的计划。
所有的事,原本都在朝着极好的方向发展。
当时,云天和北辰正在京城调查神拳会的事。他们刚有眉目,云天本已和师父说好,等神拳会的事一了,就要回苏州去找秀娘,先陪着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而北辰也答应了要接纳秀娘,同意让她回天元堂待产。
这时秀娘的月份已经大了,她挺着个五六个月的肚子,独自在苏州生活,着实不易。
云天背着师父,几乎天天都透过观微之术看她。每每见她独自一人,因不擅长做饭只得外出摘果子果腹,夜里睡觉更无人掖被、孤枕难眠,心里就疼得厉害!
说到底,他就是爱她、舍不下她的。
只是,大义当前,使他不得不暂弃小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再回去!
“秀娘,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去,陪着你等咱们的孩子出生……”对着观微的画面,他总会这样喃喃。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八国联军一来,他就再也无暇抽身顾她……
谁能想到,等两个月后,他再行观微之术时,他们的小家里,就再也没有了她!即使他求师父开启天眼,为他寻她,可也是看遍三山五岳,遍寻不着!
不管是不是情愿,他们就这样断了联系。及至再见时,她却已成了鬼蜮坑害师父的一颗棋子,而且,还是最诛心的一颗!
往事不堪回首,唯有时间方能抚平。云天用了这几十载的光阴,才算把一切渐渐放下,能用一种较为平和的心态去看待过往。然而此中的痛苦与他内心的愧疚,皆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
山不转路转,他没想过,今时今日,他们在这兴悦记的后院之中重逢,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说话,却会是为了元生!
“为什么……我那孩子明明就……”被识穿了身份的白三娘,并没有在自己的问题上做任何解释,只是忍不住问:“当初,我的孩子尚未出世就被……你是如何将他救回来的?”
“元生不是人,”云天闻言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说:“他只是一个婴元……”
“你说什么?!一个婴元?!”白三娘措手不及。
“对,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用招魂术把他召回自己身边的,”云天长叹一声,接着说:“你知道,那是禁术。可那时候,师父新死,天元堂也几近毁灭,我几乎感到自己支撑不下去……这个孩子,成了我唯一的安慰。”
“可一个婴元,怎么可能会有实形?你用什么给他做的身体?为何我丝毫看不出端倪?”这样的故事,只在“莲花童子哪吒”的故事里,才有可能实现。更何况,那哪吒本就具有仙根,而他们的孩子,只是一个不被祝福的“杂种”,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是师父的一抹神识。”云天有些激动,他望着眼前的“白三娘”,红了眼眶,“当初我与他一起陷在你们鬼蜮的陷阱之中,他见我们二人皆无法脱身,于是硬从自己身上分出了一抹元神,附着在我身上,这才助我强行冲破结界,回到了人间……就是这一抹元神,先救了我,后来又给了元生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你给孩子取名叫元生,是不是……就因为他身上有你师父的元神?”知道了真相的秀娘,这时候也红了眼眶,她知道,这一切解释当年自己造下的孽!
“世间万物,冥冥之中皆有定数。也许师父他老人家早已算准了,这孩子的婴元加上他的一抹仙气能够成为他日解开修罗死局的钥匙……”云天默认了这个答案。
“那你告诉我,元生如果没了这元神,他会怎么样?他会死吗?还是会重新化为魂魄?”说这话时,秀娘抖得厉害,她忍不住流泪,就怕会听见令自己害怕的消息。
这一年多,她一直都在暗中窥视天元堂的一举一动,早已觉察到了云天与贺承星师徒悄悄收集元神碎片的事情。甚至,为了赎罪,她一直都在暗中帮助他们,在李宅是这样,在青帮更是如此!她一面为他们制造状况,一面又在暗地里偷偷帮衬,搞得自己都快精神分裂了!
“秀娘,我的命是师父给的,元生的命也是,”云天望着她,郑重地说:“若有一天,为了天下苍生,必须要牺牲我自己、牺牲元生,我一定会这么做!不过,几十年了,师父的元神和元生的魂魄早已互生,根本就不可能分开了!”
“互生?!这是什么意思?”秀娘闻言有些失控,忍不住一把抓住云天的胳膊,问:“你是想说,元神就是他,他就是元神?!他们根本不可能分开?是不是?!”
“是!”云天绷不住落泪。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其实只是未到伤心时。他这段日子,一方面帮着贺承星不断地寻找元神碎片、助其归位,另一方面又偷偷为元生的即将消失感到痛苦万分。
没有人能懂得他这种矛盾痛苦的心境!
他知道元生终究是留不住的,更知道北极大帝的元神归位是天大的事,可理智却并非时时刻刻能占上风。当情感的波澜偶尔占领头脑的高地时,他便觉得自己的灵魂在经受撕扯,猛烈地撕扯,就好像随时随地要将他撕裂了、撕成碎片一般!
原本,他是一个人在痛苦,而现在,这份痛苦终于成了两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