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轩,这是黑旗令,去城外找阮靖安,引黑旗军进金都城,在宫外等我。”与苏美清对视片刻,阮灵均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叶飞轩嘱咐道,接着附身将浑身发抖跪在他脚边的引路公公扶起,温声道:“劳烦小公公先引叶小将军出宫。”
目送小太监和叶飞轩步出殿门,苏美清一步步从春神殿的台阶上走下来,宫人扫雪总会留下一抹薄薄的白色,苏美清的每一步都会在这浅薄的白雪上印上一朵粉嫩的莲花,这便是所谓的步步生莲了。
连忙上前两步走到苏美清的面前,阮灵均俊朗的眉目微微皱起,“这般模样成何体统?这样大了怎么还不懂规矩。”
“我只问你,这个时候,你回来做什么?”苏美清从来不是只知后宫争宠的浅薄女子,她从不满足于被局限于后宫,朝堂上有她的耳目,自是知道福王早已大军压境,现在看似繁盛热闹的金都城不过是日落西山,她们这样的女子还不知道自己命运尚在何方。可是阮灵均不同,他本不该被搅入这场叔侄相残的旋涡中来。
“我回来,自是有我回来的道理,美清,往后的日子里,一定保重。”叹了口气,阮灵均何尝不知道苏美清对自己的情谊,若她果真是个男子,必不负她的一片心意,可惜……
听闻阮灵均对自己的关心,可那双眼却静如寒潭,毫无情感波动,苏美清凄然一笑,自是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并无丝毫情爱分量。阮灵均如一抹艳阳,照亮她少女时期最为瑰丽的梦境,可现实的残忍容不得她肆意妄为,今日的胆大包天已经是在挑战圣上的底线,也是因为如今形势紧张让她无所顾忌,她知道肃朝自来对她多有包容,讲仁政,断不会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情痛下杀手,顶多被逐出宫去,若是能够这样也好,反正这宫室,也待不久了……
“你放心,自从我决定入宫,从永巷的晦暗和低迷中脱身的那一刻,就在不允许自己再次跌落泥潭了。”收拾好表情,苏美清粲然一笑,端的是妩媚多情,“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阮将军,保重。”
“保重。”阮灵均自是知道这名对自己有着深深执念的女人有多坚韧强悍,她的才华与手段毫不弱于朝堂上那些老谋深算的王侯大臣,所以自是相信她一定会“保重”。
看着阮灵均渐渐远去的背影,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人,或许在满门抄斩后,这世间就只剩下她一人了,挺直腰板,昂起头颅,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皇上……”春神殿内,薛长侍小心翼翼的看着肃朝的脸色,轻声唤道。
“男人的江山,女人的爱情,江山我得到过,至少现在还在拥有,可是她却永远也不会得到她想要的爱情……如此冰雪聪明的一个姑娘,怎么会如此笨拙,世人皆以为阮灵均是个男人,唯独我知道她一介女子又怎么可能回应她浓稠的情感。”肃宗看着一袭红衣落寞立于殿落间的那个孤寂身影,竟生出一种共情的伤感来,“我给她她想要的一切,唯独无法给她阮灵均的爱情,所以,她便永远不会快乐,我本不想要这个江山,可那些士族宗室却非要将这河山塞于我手,我也永远不会快乐,薛长侍,请苏贵妃回宫吧,多添几个炭盆,别在这多事之秋染上了风寒。”
“喏。”薛长侍算不得男人,也体会不到肃朝的心情,当然,即便他是个男人,也无法理解这个男人的做法。
金都贵族圈子总共就那么大,今早阮灵均这一出闯城门再加上那枚扔给巡检使的黑旗令,消息便立刻传了出去,各大门阀宗室均知这卫国公、阮大将军、阮氏族长在这微妙时刻重回金都了,从阮灵均进宫那一刻起,众人就开始猜测,百年来不参与内斗的河西阮氏这是要开始站队了?如果站队,那么是站在哪边?黑旗军大名响彻大顺国,可这只带百名黑旗军又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只凭百余名黑旗军就想左右战局?
“博阳侯私通福王,通敌叛国,其罪当诛,圣上有旨,满门抄斩。”
半个时辰前,还在思索阮灵均回金都意图的博阳侯就等来了这个杀神,在还未反应过来时,几十名黑旗军破门而入,将他家堵了个密不透风。
阮灵均坐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闭,只等博阳侯所有家人全部被绑到大厅,才睁开眼睛,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的人,开口说道:“博阳侯私通福王,通敌叛国,其罪当诛,圣上有旨,满门抄斩。”
此话一出,被迫跪倒在地上博阳侯家百余人口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冤!冤枉!”博阳侯勉强抬头看着坐在高位上的阮灵均,目光涣散,带着些许凌乱失声喊道:“皇上不会的!阮灵均你有什么证据!皇上的诏书在哪里!”
“斩立决。”不给任何解释,阮灵均即刻下令,霎时间手起刀落,博阳侯满门男女老幼一百一十二条性命瞬归地府。
博阳侯府门再次打开时,鲜血顺着高门石阶缓缓流下,逐渐汇集成一条细细的红色水流落入门口大道一侧的雨水槽中。
“下一家。”阮灵均翻身上马,当先在上东城平坦的马路上飞驰起来。
上东城是金都贵族门阀的聚居地,唯有百年世家与皇室宗族才有资格入住,往日即便再张狂的纨绔子弟皇室龙子也不敢在此纵马飞驰,贩夫走卒更是没有资格接近此处,可今日的上东城注定要经历一场劫难。
“吁——”骏马还没撒开蹄子跑顺,阮灵均便紧勒缰绳,他面前的是一户紧闭大门的人家,只见漆黑色大门上悬着镶金的门匾,上书“何府”二字,门楣上四对户对染着红色朱漆,正门下的台阶细数起来竟有气节之多。
就在众人集结等待阮灵均号令之时,只见何府宅院中突的扑啦啦横飞出一只灰色猎隼,直冲着北方而去。
“赤豹!”只听阮灵均一声厉喝,骑士队伍中唯一那个不着战甲名唤赤豹的少年瞬间脚踏马鞍一个借力落在何府主宅房顶之上,紧接着猫一眼的眼睛微微眯起,再一个足踏冲天而起,速度竟比那训练有素的猎隼还要快上一倍,只见他在这些高门大户的房屋之上几个借力便追上了猎隼,瞬息功夫就捏着已经断了脖子的死鸟回到了阮灵均身边。
接过死鸟,阮灵均从它脚上解下一个小小的竹筒,三两行看完内容,直接冲着阮靖安扬了扬下巴,“冲杀进去,一个不留,飞轩,点五十个人,和我去下一家,速度要快。”
高门贵阀全部都在上东区,倒是省了行路时间,很快阮灵均就来到了第三家,朝阳额驸府。叶飞轩当先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养尊处优的奴仆侍女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均尖叫着拥挤吵杂起来,一片混乱景象,这歇斯底里的叫声让阮灵均失去了宣读圣旨的心情,只见他眉头微皱静静开口道:“杀!”
看着这些无辜的下人叶飞轩颇有些下不去手,确切点说,作为辅国公叶驰独子,虽领着侍卫衔,却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面,没见过这么多死人,一时只觉心惊胆战,捏了半天手中的剑柄,决定冤有头债有主,还是直接去寻额驸。
叶飞轩的举动阮灵均并未在意,这是名单上最高贵的人家,他站在紧闭的大门内,身边是两名身材高大的黑旗军,静默的看着黑旗军绞肉机一样制造出来的人间地狱,待前堂下人全部杀净,才迈着步子踏着鲜血往内宅走去,刚入内宅,便见一众倒在内院的下人家丁,其中竟掺杂着几个黑衣死士,士族豢养死士为家族所用是千百年来来的遗俗,可大顺开国圣武皇帝却早有立法,士家大族可在封地、老家豢养死士,但不得带入金都城内,否则杀无赦。
就凭这点,朝阳公主和驸马就足够满门抄斩了。
继续往内院纵深,叶飞轩正喘着粗气将剑身收入剑鞘,只见他对面死不瞑目躺倒在地的正是驸马爷。
“习惯就好了,朝阳公主呢?”看叶飞轩精神紧绷,小脸通红,显然是不太适应这种活儿,阮灵均笑了笑,轻声安抚了一句。
“那……那是皇亲……”听了阮灵均的话,叶飞轩愣了一刻,有些踌躇的开口,毕竟皇室血脉尊贵无比,大顺开国还没有被处死的公主。
“皇上的命令是什么,想必你也很清楚了,令出必行是一个士兵最起码的素养,更何况,朝阳公主可是福王同母姐妹……去别处搜寻下,别放过了驸马的姬妾儿女。”很清楚叶飞轩的顾虑,阮灵均一边教育着这个未来自己的偏将,一边轻车熟路的往朝阳公主寝宫走去。
华丽非凡的寝室门口,几名侍女已然身死,精致雕刻的窗格染上了几抹赤红的鲜血,两名黑旗军守在门口,见阮灵均走进,恭谨的打开红木厚门,所有凳椅都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沾着零星的血。
只见永远高贵示人的朝阳公主披头散发正一脸狰狞的缩在床帏中,紧紧抱着怀里6、7岁华服男孩,见到阮灵均立刻用沙哑的声音嘶吼着:“阮灵均你敢!我是正宗的圣武皇帝血脉!岂容你等宵小随意沾污!你杀我夫君,皇室不会饶了你的!”
“朝阳公主里通外贼、意图谋反、豢养死士,其罪当诛。”阮灵均走到朝阳公主面前,低头俯视着她,这个女人的前半生享尽荣华富贵,父亲是大顺最勇武的帝王,母亲虽出身寒微但甚得圣宠,弟弟福王更是当年最有力的的皇位竞争者,可随着世家宗族逼迫,福王远走,母亲含恨离去,她便彻底退出了金都这个华丽又现实的舞台,龟缩在这个曾经带给她无限荣耀的公主府中,回忆着曾经的显赫。
“娘亲……娘亲我怕……”缩在朝阳公主怀里金玉般的男孩睁着一双惶恐的眼睛涩涩发抖,紧攥着娘亲的衣袖小声抽泣着。
“诚儿莫怕,你舅舅马上就来救咱们了……哈哈,哈哈哈,谁敢杀我!我身上流着大顺朝最尊贵的血液!我一母同胞的弟弟即将攻入金都!他才是这天下的王!我依旧是那个金都城最尊贵的公主!这些年的忍气吞声都将成为过去!肃朝那个贱种的死期就要到了!阮灵均,你要是识相就放了我和儿子,到时福王不会为难你的!”朝阳公主死到临头依旧厉声呵斥着,一双凤目死死盯着阮灵均,确实颇有当年圣武皇帝风范。
阮灵均很小的时候见过圣武皇帝和福王,确实福王一系性格更加接近圣武皇帝,怪不得圣武皇帝当年这样喜爱福王和朝阳公主。一边想着,阮灵均一边反手拔出身边黑旗卫腰间的长剑,猛地刺入那男孩胸口,利剑穿过男孩身体狠狠插入朝阳公主心脏,就在朝阳公主还在厉喝之时,结束了生命。
当叶飞轩赶来时,只看到一摊黑色的血渍从绣床上细细的一直蔓延至门口。
这场杀戮一直持续到夜色深沉才堪堪结束。
伯阳公主跪在狭小的佛堂中双目紧闭,不停的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的经文越念越急,脸色也尤为苍白,暗黑色的窗格被冷风吹得咯吱咯吱作响,窗外黝黑一片,外屋门响了一下,一个略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伯阳公主的眉梢猛地跳动了一下,心跳仿佛漏了一拍,刚才传来消息还是自家二妹朝阳公主满门被灭,就连最小的儿子诚儿也没放过,现如今的上东城街道上早已是血流漂杵,纷纷扬扬的大雪也遮不住那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肃朝他敢……朝阳公主那是他的姑姑啊……
“母亲!”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将门推开,恭谨的站在伯阳公主的身后小声唤道,“黑旗军出城了,阮灵均已经撤出上东城了……好像,已经结束了……其他府邸都开二门打扫街道了。”这个年轻人便是伯阳公主的唯一嫡子,君康世子,他没有告诉自己的母亲,小厮们将水泼到街上,便是满满的血红色,七八桶水下去,颜色都不带变淡。
“菩萨保佑……”听到这个消息,佛堂静谧了很久,半晌过后,伯阳公主突然小声念了一句佛号,瘫软在了地上,浑身冰冷,手足酸涩的很,喉咙口顿顿的疼着,再发不出任何声音,见到母亲这个状态,青年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伯阳公主,伯阳公主抖着手,抓着儿子的胳膊,一点一点的爬了起来……
“关门闭户……所有伯阳公主府的人都不许出门,直到……”直到自己的弟弟福王攻入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