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魂散了,黑魔地狱没有了禁制在一线天的古祭台后面显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来,一团团的黑气时不时地从里面飘逸而出,让暗无天日的一线天变得更加的诡异阴森。
夜奴在圆形祭台的东南西北及正中五个方位分别布置下招魂阵,每个阵眼处各竖着一面招魂幡,那幡分别对应着青、赤、白、黄、玄五种颜色。幡上皆用活人鲜血作祭勾画着古怪的符咒,暗夜流殇噬血,这些鲜腥的血味对他的魂魄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诱引。夜奴将那盛着“还魂木”的玉匣子放在祭台正中的旗幡底下,匣子下面压着一层厚厚的引魂咒。今日是七月十五,谷外月圆如昼,但在一线天里是看不见月亮的,夜奴在等,只有等到子时月亮正好升至一线天的两山之间时,月色方能穿透谷中的阴雾映照在祭台上,那时便是招魂的最好时机。
到了子时月亮果真如期出现在一线天的顶空,月光透过一层一层的阴云雾霭不偏不倚照在祭台之上,正好也形成一个圆形,如印在石台上的一轮圆月,只是这个月亮是暗红色的,随着谷中雾气的流动,那影子如缓缓流淌的浆血。夜奴将玉匣子打开,她高昂着头,两臂向前伸展,对着天空的月亮轻声低唱,那古老的招魂曲从红唇中哼吟出来。
谷中阴风顿起,愁云惨雾带着隐约可见的鬼哭狼嚎之声在招魂台的上空盘旋,那五面招魂幡在风中狂乱地上下舞动着,幡旗上悬挂的招魂铃拼命地撞击,发出“叮铃铃”尖锐的声响,渐渐与夜奴的歌声融化为一体。
不久,玉匣子中的“还魂木”有了反应,它慢慢竖立起来,飘浮在半空中,缠绕在木枝上的那道神识飞快地旋转着,它的四周阴云密布鬼气森然,时不时从黑云暗雾间窜出一丝鬼气融入到暗夜流殇的神识之中,那缕神识逐渐变粗变大。
还魂木只能聚魂,可惜暗夜流殇却已是魂散魄灭,能够招回来的魂魄并不多,起初还有零零星星几缕,到了后面却是怎么也招唤不到了。眼看着一线天上的圆月已经偏离,只剩下一丝半角,“还魂木”上的那缕神识勉强聚化成人形向夜奴求道:“嬷嬷救我。”然后形影消散凝结成一粒魂珠落到夜奴手中,空中的那根“还魂木”“嗖”地一声跌落回玉匣之中,眨眼间化成一团木屑,被吹散在夜风之中。
“还魂木”是夜魔宫中收藏的宝物之一,所以暗夜流殇当初在玉虚宫时才会将玉罗衣骗得团团转,不过玉罗衣对“还魂木”却并不了解,纵然是她拿到了真正的“还魂木”,她也不可能让伽楠还魂,因为“还魂木”其实不能还魂,它只能引魂,将人分散在各处的魂魄吸引而来,它的启动是需要以原魂作引的。
“唉。”夜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暗夜流殇的魂珠收入怀中。暗夜家的男人一向都会骗人,特别是在女人面前无往不利,只是恐怕连暗夜酴釄都不会想到吧,他的孙子竟然会栽倒在一个女人的手里,不过这也不能怪暗夜流殇,他输得并不冤枉,因为云朵也是暗夜家的人。
在东海之滨,这世上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有一座山叫圣灵山,山下有一座大庙叫圣灵庙,庙中香火旺盛,不过奇怪的是庙里供奉的不是神仙妖魔而是一株树,叫做“圣灵树”,传说只要能得到它的庇佑便能子嗣兴旺、长名百岁。这株树便生长在圣灵山之巅,不过普通人是见不到它的,因为圣灵山山势陡壁,无法攀岩,除非是能够御剑飞行的修行之人否则没有人能够上得到山顶,更别说见到那株能赐于人“生命之灵”的圣树。
夜奴却见过,在很多年前她随暗夜酴釄一起去拜访过这株“生命之灵”,至于暗夜酴釄与这株树谈论了什么交易她并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这株树的确有让人起死回灵的能力,只是这株树并非如世人传诵的那般圣洁,其实它很邪恶,它拥有的是暗灵的力量,并且有一个嗜好喜欢收集人的灵魂,所以但凡是有人来求,他都会要对方用灵魂来交换,以一命换一命,这邪恶的条件让许多人望而却步。
噬灵也能育灵,如今恐怕也只有那株魔树才可以拯救暗夜流殇残碎的灵魂了,夜奴带着暗夜流殇的魂珠向东边而去。圣灵山不大却很高,山势突兀,笔直地窜入云端之中,那山顶上寸草不生,只有一株树,一株很大很大的树,树干嶙峋,盘根错结如蝤龙缠绕,树冠更是巨大如云遮天蔽日,绿叶丛中无数的气根从两丈多高的树枝上垂落下来,上面挂满了一个个婴儿拳头般大小晶莹剔透的果子,在月下闪烁着银白的光芒,远远看去,竟如繁星坠满了枝头。
不过夜奴知道,那些美丽的果子其实并不是魔树的果实,而是人的灵魂,每一个灵魂被魔树吞噬后便会在树上结出一颗灵果,那人的魂魄便永远被禁锢在这魂果之中,供养着这株被世人称为“生命之灵”的灵树。
夜奴停在那株魔树下,她看着那一颗颗灵果,眼神有些迷离,上次来的时候她曾经称赞这些灵果很美,暗夜酴醾笑道:“再美的东西,如果没有了灵魂也便没有了意义。”夜奴心中黯然,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她就是被暗夜酴醾禁锢的灵魂,只为他生,只为他死,生命中早已没有了自己。
“哈哈哈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便是当年跟在暗夜酴釄身后的那个小美人。怎么,暗夜魔头要死了么,竟然把你送过来给我?”魔树枝叶颤动,发出桀桀的笑声,毫不掩饰它对静夜的垂涎和贪婪。
“你能帮我救他吗?”夜奴从怀中掏出暗夜流殇的魂珠,伸展到魔树的面前。
“三魂七魄只余一二,呵呵,丫头你算是找对人了,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我能救他,只是救起来颇耗灵气,太麻烦。”魔树伸出一根气须探向暗夜流殇的魂珠回答道。
“你怎样才肯救他?”夜奴问道。
“看在老相识的分上,我可以帮你,不过,你是知道我的条件的。”魔树阴森森地笑道。
“用灵魂来交换吗?你需要几个?”夜奴抬头问道。
“不多,只要一个就够了,我只对你的灵魂感兴趣,你可愿意把你的灵魂交给我?”树魔问道。
“好。”夜奴点头。
“哈哈哈哈……”树魔狂笑,那一树的绿叶也跟着“哗哗”地颤抖,然后那苍老的树干忽然裂开一个口子,里面是一片纯洁的白色,可看见形形色色的人行走其间,他(她)们容颜美丽,姿态蹁跹,或歌或舞,但每一个美人都两眼空洞,没有了灵魂。
“进来吧,我的美人,欢迎你成为我收藏的宝贝之一。”树魔邪笑道,那道裂缝就象一张贪婪的嘴巴大大地朝夜奴张开着,等待着它垂涎已久的美味自动走进去。
夜奴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将暗夜流殇的魂珠放在树下,然后径直走入树中,不久,那郁郁葱葱的树叶中垂下一根气须,一颗透明的果子落了下来,隐约可见那晶莹透亮的果皮里包裹着一个绝色的美人,她睁着大大的凤眼,眼中风情万种,只是却缺少了灵魂。
银白色的灵须从浓密的树冠中伸展出来,将暗夜流殇的魂珠紧紧缠绕,包裹成一团,然后收入层层叠叠的树叶之中。魔树并示失言,它用它的恶灵之力孕育着暗夜流殇的灵魂,人的孕育是十个月,而一个灵魂的孕育要更为漫长,也许是十年,也许是百年,也许是千年……
云朵出事后陆乘风也搬到了飘渺峰上,他就在无尘居不远处搭了个简单的棚子,每天只远远地望着无尘居里的棺材,无尘也不管他,由他住着,这飘渺峰上两个大男人守着一口大棺材,本来就已经让人匪夷所思了,不久还来了一个带着面具飘来荡去的游魂和一只见人就扑的恶犬,这简直让人想想就感觉到可怕,因此,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这飘渺峰还真没有谁敢上去。
陆玄机已是行将就木快要死了,他写了好几封信给陆乘风催他回璇玑镇去,陆乘风都置之不理,陆玄机无奈,于是把信写到了无尘的手上,无尘写完后将陆乘风唤去,也没说什么直接将信给了陆乘风,陆乘风接过信只低着头不说话。
无尘的眼睛不经意地在陆乘风脸上扫过,他自然知道陆乘风的心里在想着什么,他走向云朵的那口棺材,手掌在棺材上轻轻抚过,棺材中的云朵依然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丝毫变化。
“云儿是我的妻子,所以我守着她等着她是份内之事。你和云儿当初在璇玑镇只定下了十年之约,如今期约早过,你也该回璇玑镇去了。”无尘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陆乘风闻言拿着书信的手紧了一下,眸中神色晦暗下来,他向着云朵的棺材深深行了一揖然后退出了无尘居,第二日便离开了飘渺峰。
鬼影去见无尘,问道:“那小子回璇玑镇了?”
“嗯。”无尘点头。
“你昨日那话是不是说得太重了?”鬼影问无尘。
无尘回过头去意味深长地望了鬼影一眼,说道:“我只是照实而说。”
“其实云朵那丫头挺招人喜欢的,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鬼影永远都管不住自己那颗喜欢八卦的心。
“不是,我和云儿之间永远不会有别人,他本来就心有执念,我怕如此下去执怨更深,会误入心魔。”无尘轻轻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我看你才是执念过深,云朵这丫头都死了五年多了,你是不是也该放下了?”鬼影忍不住又劝无尘。他原以为无尘只是太过伤心,不能接受云朵死去的事实,随着时间的推移终有一日会将过去的一切淡忘,不想无尘日日守着这口棺材,近日越发地寸步不离了。
无尘微微笑了一下,她望着棺材中的云朵说道:“快了。”
什么叫快了?鬼影有点捉摸不透无尘这话的意思,他呆呆地站着,望着无尘的背影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鬼影,我想托你一件事情。”无尘忽然回过头来说道。
“你想叫我去璇玑镇帮助那小子?”鬼影接口道,无尘点头。
“这本来也是我份内的事情,我好歹也曾经是璇玑派的人,这个自然不劳你费心。”鬼影笑道:“你自己保重。”说罢鬼影一闪,人便追着陆乘风去了,飘渺峰上眨眼间便只剩下了一人一狗,安静了许多。
一道纯白的先天真元之气覆上云朵焦黑的身体,无尘望着棺材内的人柔声问道:“云儿,你还要睡多久才肯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