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无尘果然去了丹阳子处,寒暄了一阵后两人逐渐静默下来,无尘没提荷华的事,丹阳子自是不好先提起,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坐在潭水边默默地喝着清茶。
过了许久,丹阳子终是忍不住率先开了口,他望着无尘别有深意地说道:“时间如棱,转眼即逝,想当年你才来玄天镜的时候才这么高,身体也弱小,全靠你荷华师姐经常照顾。”丹阳子笑着抬手比划了一下。
“我知道。”无尘回答道,仍低着头默默地喝着茶,心中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丹阳子见状只好硬着头皮又继续说道:“师父在时甚是疼爱荷华,也曾提过希望我们几个师兄弟中能有一个与荷华结为伴侣,照顾她一生。”
“我知道。”无尘放下茶盏,抬起头来正色说道:“无尘今日正为此事而来,我想与荷华师姐结为伴侣,特来征询师兄的意见。”
丹阳子听了面上大喜,赶紧说道:“这是好事呀!好事。”
无尘淡淡一笑,向丹阳子揖了一礼,说道:“谢过师兄。”
“婚礼准备定在什么时候?”丹阳子问道。
“随意吧。”无尘眼睛望着潭水回答道。
“可要邀请天下宾客?”丹阳子又问,玄天镜可是很久没有办过这样的大喜事了,他见无尘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只道无尘对婚礼根本就没什么个概念,于是又自然自语道:“唉,你什么都不懂,我去和长春子商量去,这可是玄天镜的大事。”说罢也不再询问无尘,一脸喜气地径直去找长春真人商量无尘和荷华的婚事去了。
无尘与荷华的婚礼定在半年之后,所有婚礼琐事皆由长春子全权处理。荷华见尘埃落定,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总算落了位,她命冰魄从荷苑搬了一些日常用的东西便直接住到了飘渺峰上云朵原来住的木屋里,也不嫌弃飘渺峰的简陋,然后便和许多待嫁的女儿一般,一门心思都投在了婚礼的筹备上,什么嫁衣呀、霞冠呀、宴请的宾客名单呀,一天到晚从早忙到黑,不过忙虽忙,心里却是愉快的,她很期待着大婚快一点到来。
本来长春真人和荷华商议着要在飘渺峰上新建一栋观宇作为新房的,不料遭到了无尘的反对,于是就将婚礼安排在紫云峰上,转眼间玄天镜中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飘渺峰上也喧闹起来,无尘望着那日渐变了味的飘渺峰,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非常非常不喜,但也没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于是也便不再去过问,任由荷华继续,他依旧和往日没什么不同,还是冷冷清清地,整日闭门修行。荷华是早已习惯他的习性的,再加上婚前太多事情需要她去关心,所以也不太放在心上。
这日无尘在无尘居中听到荷华楼中人声喧哗,知又是道喜的人来了,心中有些厌烦,便独自一个人往峰顶避去,走着走着便来到摘星亭,亭边雪梨树高耸入云,遮蔽了半边的天日,满树梨花如雪,风过处纷纷扬扬。他靠在树下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无尘,我喜欢你。”耳边又传来那温柔的声音,无尘抬眼看去,一名女子在漫天花雨中渐行渐远。
“别走。”无尘伸出手去,那女子转过头来对着无尘微微一笑,一对小巧的梨涡若隐若现,无尘呆滞了,那浅浅的梨涡似曾相识,可是自己寻遍记忆却不知道她是谁?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无尘问道,那女子并不回答,微笑着转头向远处走去,渐渐消失在花海之中。
“别走……”无尘站起身来想去追,却猛然发现竟然是一场梦,花落似雨,落英缤纷,他站在梨树下眼睛望着前方,总感觉自己的心好象缺失了一块,仔细去想,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无尘太师祖是在想云朵奶奶吗?”这时树枝上一阵颤动,苏梓萱从花丛中探出头来,冲无尘俏皮地眨着眼睛。
“云朵奶奶……”无尘脸上茫然,低声重复了一句,他抬起头看向苏梓萱,问道:“云朵是谁?”
“啊,难怪他们都说你失忆了,竟然连云朵奶奶都不记得了。”苏梓萱从树上翻了下来,睁着大眼睛一脸惊奇地说道。
“我好象是有些事情不记得了,你能说给我听听吗?“无尘伸手摘去粘在苏梓萱头发上的花碎说道,于是苏梓萱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无尘只静静地听着,目光透过花雨望向远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晚上荷华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些厨艺,亲自为无尘做了几样小菜,叫冰魄去请无尘。无尘入门也不怎么说话,拿着筷子低头吃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荷华小心地问道,眼中满是期待。
无尘慢慢地咀嚼着,突然放下筷子,抬起头来问道:“云朵是谁?”
荷华一惊,一张笑脸霎时僵住了,正准备帮无尘夹菜的手一抖,筷子落到了桌上,她赶忙拾起给无尘夹了一片菜,故做轻松地说道:“一个不关紧要的人。”
“哦。”无尘应了一声,低头看着碗中荷华夹过来的菜肴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起身,对荷华说道:“我吃好了。”说罢便一个人走了出去。
荷华看着一桌的菜肴,眼中的神色逐渐冰冷。
入夜荷华招来冰魄,她也不说话,只默默住前走,冰魄在后面跟着,两人走着走着便到了峰顶的摘星亭中,荷华站在亭中看着远处,脸上明显心事重重。
“师父唤徒儿来可是有事情吩咐?”冰魄跟在荷华的身后,见荷华一直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
“采薇还跟着那丫头?”荷华沉默了良久终于开了口。
“一直跟着的,桥松师弟一离开杭城,云师妹便也离开了,如今应在杞县附近。”冰魄回答道。
“告诉采薇,杀了那丫头。”荷华望着无边的夜色,沉声说道。
冰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马上便接口说道:“是,我这就去办。”
“等等。”荷华抬了下手,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然后说道:“还是明天我亲自去吧。”
“是,师父。”冰魄低头应道。
荷华本是为了避开无尘,所以专门选了这处偏僻的地方,可她未曾想到的是,无尘这时正躺在摘星亭上,微眯着双眼望着浩瀚的天际,荷华与冰魄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了耳中。
“云朵……”无尘将手臂枕于头下,抬头望着满天的繁星,脸上一片迷茫之色。
再说那日桥松别了云朵刚回到玄天镜,便听人说起无尘与荷华的婚事,他心中大惊,急忙回无为谷中去找丹阳子。
“师父,无尘师叔和荷华师叔可是要结成伴侣?”桥松一头大汗奔回谷中向丹阳子问道。
“那丫头安顿下来了?”丹阳子正休闲地在潭边钓鱼。
桥松点头,见丹阳子不语,只得又问:“师父,无尘师叔和荷华师叔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便要成婚了?”
“你是晚辈,这件事情,莫要去管,也轮不到你去管。”丹阳子放下鱼竿,摆手说道。
“可是云朵师妹怎么办,她为无尘师叔牺牲那么多,岂不是白白为人做了嫁衣裳?我要去和无尘师叔说个明白。”桥松说罢便要上飘渺峰去找无尘理论。
“站住!”丹阳子喝道:“云儿最多也就一年的寿命,你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无尘,你准备让你无尘师叔如何去面对这个徒弟?”
“可是云师妹……”桥松心中为云朵难受。
丹阳子深深看了桥松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桥松呀,你莫要辜负了云儿那丫头的心意,她比你想得通彻得多,这事情你不要再管了。”
桥松无语,默默回了自己院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一门心事研究“噬心蛊”的解蛊方法。
云朵离开杭城后,辗转去了一些地方,什么游山玩水不过是她哄骗桥松宽心的话语,其实她根本没什么心情玩乐,只是漫无目的在江湖上行走躲着桥松罢了。一日路过一个小村庄,云朵突然间感觉心口猛地一痛,如刀尖割刺一般,她知道应该是身上的蛊虫开始发作了。正预备找个地方歇息,还未走出几步,那痛便铺天盖地地来了,如有人用针不停地在心尖扎刺,痛得她一头便栽倒在地上,蜷着身子,不停地哆嗦,大约痛了半个时辰,那锥心的感觉才渐渐淡了下来,云朵却已是体力耗尽,晕了过去。
醒来时,云朵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破旧的茅屋之中,身下睡的是土坑,四壁是土墙,墙上挂着一些猎具,屋里空荡荡的连件象样的家具都没有。
“姑娘,你醒了。”一位中年妇人听到动静,走了进来,她一脸和善的笑意,手上还端着一个大碗,随手就放在地上,然后过来扶云朵。
“是大娘救了我?”云朵问道。
“我儿子今日进山去打猎,回来时见你晕倒在路旁,又无同伴,那地方常有野兽出没,他怕害了姑娘,便将你带了回来。”妇人将云朵扶起坐在床边,弯腰从地上拿起碗递到云朵面前,笑道:“姑娘饿了吧,吃点东西,家里没其他的,肉却是还有存的。”
云朵被那“噬心蛊”折腾得够呛,早已是体力耗尽,腹中正饿得发慌,她接过碗来一看,竟是一碗肉汤,于是也不客气,一口气连汤带肉吃得精光,然后意犹未尽,捧着空碗问道:“大娘,还有吗?”
妇人愣了一下,看云朵这狼吞虎咽的样子,想是几日没吃过饭一般,再看云朵一身粗袍,身无长物,猜想定也个家中穷苦的孩子,她心中怜惜,便接过碗又给云朵盛了一大碗,还加了一块肉在里面,云朵接过终于是吃饱了。
“姑娘准备去哪里?怎么一个人上路?”妇人关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云朵如实回答,心中想了下,天下之大,自己竟然是无容身之所。妇人看云朵神色凄凄,也不好意再追问,她看云朵模样长得年青漂亮,单身一人又无去处,想起家中还未娶妻的儿子,不禁心中一动,又问道:“姑娘可有嫁人?”
云朵看她眼睛放光的模样,便知道妇人心中所想,于是笑了笑,低头说道:“嫁过人了。”
妇人听了,脸上显出失望之色,不过乡土之人终是忠厚老实,并不计较,只劝云朵吃过晚饭第二日天明再走。云朵也不拒绝,等到黄昏时分,妇人的儿子回来了,他光着膀子,手中抓着两只野兔,进门见到云朵,先是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憨笑着问道:“姑娘身体好了?”
云朵对他盈盈一拜,谢了救命之恩。那汉子竟然红了脸,手足无措般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云朵笑笑,也便不再多礼。晚上是新鲜的兔肉,吃时云朵才知道,这是汉子专门为她去打的。平日里狩猎的东西多是拿去镇中卖钱去了,家中只存了些肉干,备着过年时候吃。云朵知道后,脸上大红,自己竟然一天吃掉了人家存下的半年肉。
闲聊中,云朵了解到这村里没有几户人家,救他的这户人家姓杨,儿子叫杨二,大的早几年死在山中,而妇人是没有名字的,大家唤她杨嫂,东边村头也住着一家猎户,姓王,男主年方四十,经常入山打猎,而女主则带着三个孩子在家。北边则是对老夫妻,姓张,儿子听说是个秀才在镇上教书,经常回家来看。剩下的一户是个独居的老头,儿子老伴都死了,一个人生活。原来在村西头上还住有一户,早两年搬走了,房子一直空着。云朵饭后在村庄中转了下,依山傍水的,风景甚好,离县城也不远,想想自己的蛊毒已发,也不适合在外飘荡,于是动了在这个小村庄中住下来的念头。
夜里云朵试探着去问杨二,话才出口,杨二便是连声说好,并说西头空着的房子不错,云朵收拾一下便可以住下,还热情地带着云朵去看。那房子虽然简陋,倒也能住人,一共三间,还有一个院子,云朵很满意,于是杨二又带着云朵去拜访了村中的各家各户,小村庄里的人都很单纯,大家对云朵甚是友善。
屋子虽然简陋结构尚还好,杨二帮着加固修理了一下,云朵于是动手将茅屋收拾干净,又将院中的杂草除了,第二日便在这里住了下来。好在这村庄离镇上不远,行二十分钟的山路便能到,云朵便央了杨嫂去了一趟镇里,买了一些生活物品,又买了一些种子和小鸡仔,趁着阳春四月天,将种子撒在院后,又在院子里搭了个小棚圈上小鸡仔,过起了自己一个人的独居生活。
不久“噬心蛊”又发作了两次,发作多了,云朵也就适应了,痛的时候有时真的想过一死了之,但是一但不痛了,她便又好了伤疤忘了痛,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有时想想,自己便这样吃吃睡睡一天一天过着等死的日子也是无聊之极,不过只要活着云朵自然是不会虐待自己,昨晚才发作过一次“噬心蛊”,痛得死去活来的,到了早上,云朵便去院子中抓了一只母鸡给自己炖了个鸡汤,总得补偿一下自己吧,何况她并不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