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没有去夜魔宫,她无聊之极去蚕井和肖逸臣厮混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晨时才兴致阑珊地出来去了石牢,蛮以为小狸早应该和无尘将好事办成,谁知道进了囚室却只看见小狸衣衫不整地被玄天链铐在墙角,无尘却早已不知道去向。
“没用的东西。”荷华怒道,转身要走,小狸赶紧爬了过去,拉着肖逸臣的衣角求饶道:“师父,你先把我放了。”
荷华将慕云的手拂开,不悦地说道:“倒是我忽略了,他会移形换影之术,这事情也怨不得你,钥匙在千金师祖那里,你想出来也得等他回来。”说罢皱了下眉头,将身上的外衣解了下来,披在慕云身上,叮嘱道:“等千金道人回来问起时你可别胡乱说话,只说是奉我命令来给无尘师祖送喜酒的就行了。”
“是,师父。”小狸将肖逸臣的外袍穿上,赶紧点头应道。这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洞中岩石如碎雨般纷纷落下,荷华脸色一变冲了出去,才一出洞口一股血雨腥风扑面而来,向外一望殷红一片,满天都是血雨,祡云峰上三人一龙斗得天翻地覆。荷华大吃一惊,这三人不应该是在夜魔宫中吗,怎么全跑紫云峰上来了?她仔细再看一团黑雾耸立在乾坤大殿的半空之中,隐隐可见魔形,竟然是魔魂!荷华赶紧向后退了一步,将身形隐匿于洞中,他躲藏在暗处密切地看着紫云峰上的一举一动,直到云朵引发灵魂之火与暗夜流殇玉石俱焚,天空一片火海,无尘从空中跌落下来时,荷华才奔了出去将无尘扶起,他急切设了一道结界将扑面的热浪挡在外面。
“师弟,你没事吧。”荷华见无尘瞳孔毫无焦距,嘴角不停地向外喷着鲜血,想来伤得不轻。
无尘双眼皆盲,什么也看不到,他心急如焚,听出是荷华的声音,急忙道:“救她,帮我救她!”
荷华抬头向天空望去,那道灼目的火光已经暗淡下来,一团焦黑的人形物体带着残余的火焰从空中缓慢坠落。
“都烧成焦炭了,还怎么救?”荷华掏出一粒“还魂丹”向无尘口中塞去。
“求你了,师姐。”无尘伸手紧紧拽住荷华的衣袖向荷华求道。
“你长这么大从来没求过人,竟然为她开口。”荷华的话夹带着一丝酸意,不过还是放下无尘向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云朵走去,她抬手一记冰棱将火熄灭,轻烟散尽,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呈现眼前,荷华伸手探了过去,生息全无。
“已经死了。”荷华说道。无尘闻言,急喘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直直向后倒下晕死过去。
当桥松等人赶到玄天镜时,看到的便是肖逸臣站在被火烧得一片焦黑的紫云峰上,旁边无尘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而不远处则是一具烧焦的身体和暗夜流殇早已死透的尸体。
无尘伤势颇重,还好桥松医术了得,仅过了三天无尘便醒了,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桥松:“云朵呢,她在哪里?”
桥松眼色黯淡,从肖逸臣的口中大家都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以平静的声音说道:“云师妹她死了,我们赶到玄天镜的时候,整个紫云峰被烧得一片焦黑,她和魔魂一起玉石俱焚,魂飞魄散。”
“我问你她在哪里?”无尘从床上站起来,他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一把揪住桥松的衣襟问道。
“尸体还停在戒律院中,只等师叔醒来见了最后一面,便可出殡了。”桥松答道,然后将手中的汤药递了过去,说道:“师叔的眼睛受了灼伤,这汤药有助于视力的恢复……”
无尘哪里还管他什么汤药,他一掌推开桥松递来的药碗,人便朝门外奔去。黑色的药渍洒了一身,桥松摇摇头,将碗收了,跟着无尘去了戒律院。
千金道人恨极了暗夜流殇,于公于私他都不会放过,因此暗夜流殇的结果比他父亲暗夜销魂还不如,直接被千金道人挫骨扬灰,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被千金道人消灭干净。云朵被灵魂之火烧得一身漆黑如炭,根本看不出模样。千金道人心中有些后悔当初那般猜忌云朵,令人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有如此的勇气和魄力竟然与魔魂同归于尽。千金道人叹息不已,这丫头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呀,虽然是消灭了魔魂为人类永绝后患,可一想到这丫头只身赴死,千金心中就觉得难过,他亲自选了一口上好的金丝香楠木棺材将云朵收殓入棺中,也算是对过往的补偿。
无尘的身体并未痊愈,他一路跌跌撞撞奔到戒律院,便看到了那口大大的棺材,那暗黑的红色让无尘想起了那片火海和漫无边际的血雨,他的心瞬间凝结成了冰,以至于竟然不敢再举步上前。
“你来得正好,见上她最后一面,便入土为安吧。”千金道人迎了上去,轻轻拍了下无尘的肩。无尘的脑海中“嗡嗡”直响,他望着千金道人上下张合的唇在动,却什么也听不到,他不解地问道:“你说什么?”
千金道人惊讶地看向跟随而来的桥松,桥松摇摇手,示意屋中的人都退了出去,堂上仅剩下了无尘一人。脚仿佛被铁钉钉在地中一般,无尘每次抬腿便是千均的重量,他一步一步地向棺材挪去。棺材的顶盖没有完全盖上,露出一小半的棺里,一张云锦平铺在里面,大致可以看出锦被下人的轮廓。
“师父,我走了。”那如花的笑颜仿佛就在眼前,无尘的手在那张覆盖着尸体的云锦上停留了至少有一盏茶的时间,将缓缓将锦被揭了开来。无尘本能地摇头,他眼睛看着那具如焦炭一般的躯体,捏着云锦的手禁不住剧烈地颤抖着。无尘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具尸体,他问自己,这里面躺着的是他的云朵吗?不,一定是弄错了,她的云儿那么可爱,那么美丽,怎么会是这样难看的样子?可是头脑中另外一个声音却又残忍地对他说道:“这就是云朵,你的云儿已经死了。”
“云儿。”无尘轻轻唤了一声,然后俯身下去抱住了云朵的头,将脸贴在那具漆黑的尸体上。冰冷的触感、僵硬的肢体,现实再一次告诉无尘:云朵已经死了。
“师叔,云朵师妹已经过世了,我们也很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您就不要太过悲伤了。”桥松见无尘贴着云朵的尸体不动不语,心中难受,他上前劝慰道。
“不,她没有死。”无尘忽然睁开眼睛说道,然后立起身来一掌将棺盖掀开,抬手将棺材扛到了肩上。
“师叔,你,你要干什么?”桥松惊道。
“我要带她回飘渺峰去。”无尘说完便扛着棺材往外走,桥松急忙将他拦住,劝道:“师叔,云师妹已经死了,常言道入土为安,你清醒一点。”千金等人听到动静也上前来劝。
无尘衣袖一挥将桥松拂开,其它人哪里拦得住,眨眼间无尘便扛着棺材走得无影无踪,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唉,他想怎样折腾就怎样吧。”千金道人摇头叹了一口气,也走了。
无尘将云朵的棺木扛回飘渺峰就放在自己的无尘居里,他每日与云朵的尸体同住同睡,玄天镜众人只道无尘悲伤过度,不能接受云朵已死的现实,疯魔了。
无尘的眼睛在紫云峰上受了灼伤,视力时好时环,桥松给他研磨了一些药制成药膏,叮嘱无尘每日敷于眼睛上,原以为无尘会有所抗拒,不想无尘却是听话得很,任由桥松医治,只是云朵的尸体却是任谁都不能靠近。
“师叔的眼睛被火光灼伤,对视觉刺激较大,所以才会出现反复,师叔不必担心静心安养一段时间,等眼部坏死的肌肉重新生长出来就可以完全康复了。”桥松站在无尘面前解释道,顺手递过去一碗汤药,无尘接过药默默地喝了。
那口香檀木棺材很大,就摆放在无尘的石床前,在居室中显得分外的拥挤,桥松看了眼那棺材中静静躺着的尸体,忍不住又将神识探了过去,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是让桥松有些意外的是,按理说人死后尸身不过一两日便会腐败发出臭味,但是无尘的屋中却没有一丝尸臭味,甚至因为香檀木的缘由,若隐若现有一种淡淡的檀木清香。云朵已经死去一个多月了,尸身也看不出什么变化,桥松心中纳闷,不过仔细想想也便能解释通了,想来应该是无尘每日用先天真元蕴养的缘故吧。
人死不能复生,无尘终这般执着地守着云朵的尸体也不是个办法,桥松想想又忍不住开口去劝无尘:“师叔,我知道云师妹仙逝对你来说是件很难接受的事情,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是你天天用先天真元去蕴养她,她也不会再苏醒过来,你不能老是被自己困在这死胡同里,师叔,你莫在执着了,放弃吧。”
无尘放下药碗也向棺材中的云朵看去,那眼中流淌着的并不是哀伤而是满满的温柔,他淡淡一笑,对桥松说道:“她没走,我能感觉得到她的灵魂还在身体里。”
桥松无言以对,他默默地向无尘行了一揖,然后退了出去,那是无尘与云朵两个人的世界,桥松有一种感觉,自己便是多余的那个,他自嘲地笑了下,然后向山下走去。
无尘隔着棺木静静地看着云朵,那一片火海在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云朵就那样带着浅浅的微笑着向他走来,然后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她对他说:“师父,我走了。”
“别走,我知道你还在这里。”无尘将唇贴在那冰凉僵硬的尸体上,轻轻地说道:“我不许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