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也，若是你想回……”
“上师，我静也生是拉布达的僧人，死也愿做拉布达的鬼。”
桑吉闻言转过身来，身后的静也俯身行着僧礼，此时的他和平素一贯与他作乐玩闹的人忽然这般严肃起来倒真让人有些不适，桑吉低头看了一眼静也便朝通往素宫的石阶走去，若是换作以前，静也这样一本正经牧左估计又拿他寻欢作乐了。
可是今时不复往日，眼下遍地狼藉，再经不起铭记和回忆。
静也来拉布达快有二十载了，比起少年时候经历的风霜，唯有牧左刚刚的话让他心感悲凉。同时也让他清楚地知道，他究竟是一个外人，究竟不是臧域人，不是这拉布达的僧人，也难怪桑吉自尘仰入宫后便只让他一个月每逢朔月去探望，原来是为了这般。
静也正想着这些时，行在远处的桑吉回过身，“牧左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早点去接尘仰回宫，以后你便得日日留宿华恩殿照管他。”
静也直起身时，桑吉已经转身离了去，秋风吹来的时候一并响起他的话，“还不走吗？”
他终是心思浅薄，提步跟了上去。
“也是这样的晴天朗日，素云弥空，你背着尘仰去往赤宫。”
悠悠的石阶，不见始末，数名僧人秩序井然行在后面，一个个步伐稳健，神态沉练。风吹云舒，云影随然地穿宫走巷。桑吉和静也并排行在前面，与后面一众僧人刻意隔开了数十层石阶，桑吉一如平素，静水流深，仿佛他的生命除了一种过份的清静之外便什么也不剩。
开心时，愤怒时，屈辱时，受伤时，甚至是悲伤时，他都是静而若思的样态，修习佛法数年好像抹去了太多性子里的大悲大喜，只留下一种空性的寂静贯穿在他的生命里。
静也侧目望着身边目空一切的桑吉，他真的像一棵古树，风来盈动，风过静穆，无悲无喜，不畏生不畏亡。
“是啊，仿佛昨日之事，时间过的太快。”
光景西驰，时光快的他都没来得及去回念，桑吉抬起头直盯着瓦蓝瓦蓝的云空，耽于沉思，良久的沉默后，他转过头来朝身边的静也粲然一笑，“尘仰今日回宫，切勿去日光殿。”
“我会谨记。”
静也知道牧左于尘仰心中的份量，他是他心目中的举世英雄，往日每逢望日去探望尘仰，他总会说起牧左的睿智，聪练，还有风云权势里他出众的军事才干。
过了今日，他的英雄就会消亡，他成于权势之争，败于权势之谋，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因为臧域政权全在桑吉手里吗？静也总觉得心中弥着一层雾，愈渐深浓。
待刚下了石阶，迎面来了几个政务院的高僧，一个个神色慌张，双眉紧皱，眼见桑吉后一众人紧忙敛神行了僧礼。
桑吉自然注意到了他们面染慌色，这政务院的高僧皆非等闲之辈，精修佛法，才识胆略更是人中龙凤，在这臧域是顶尖的成大事者。如今这般慌态尽露，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遇事要自定，切不可慌乱，是有什么要事吗？”
领头的僧人年岁已近不惑之年，是政务院的总领高僧。待桑吉话音刚落，他便直起身来，本想平心静气回禀，哪知说起话来便全然不顾仪态了，“回禀上师，僧人来报，鲜奴族率精兵数百已踏入了臧域。”
“什么？”
静也闻言一惊，也不顾其他追问那高僧，“确实是鲜奴族吗？”
“是，精兵良驹数百，恐是有备而来。”那高僧语速极快，说完抬头看了看桑吉，见他目色沉沉，才知自己此番说辞又失了礼数，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僧礼，“还请上师定夺。”
还未等到桑吉回话时，又一拨人步态猝然地走来，那行步声踏在地板上，响声烈烈，仿佛来了数百人。这些人个个身穿绛红金缕僧衣，面貌肃谨，气度卓越，这些人便是掌管拉布达各个学院的高僧，在臧域也算是位高权重之人，分管臧域地方政务。
静也心里暗自琢磨，精兵良将，杀气尽显，此番阵仗势必就是为了公然侵入臧域啊。
还未等到那群僧人靠近时，桑吉提步急行，两拨人迅速汇合成一列有序的队仗，随着桑吉出了日光殿。
一行人穿巷过廊，朔风乍起，云空疏影横移，铃铎长鸣，混合在猝然的行步声里更让人顿觉千钧一发，剑拔弩张的紧急之势。
“政务院的人，晚夜日光殿集合。”
“军事院的人速去召集僧人在拉布达南门汇合。”
“医学院，佛学院以及其他学院的僧人镇守拉布达，待我等出了宫门，封合各向宫门，不得有任何人进出。”
桑吉行在众人最前面，急步而行，语声亮如钟磬，条条命令一道道下来，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回话的间隙。而那各院高僧听言纷纷行过僧礼，心照不宣，领命而去。
事态紧急，留不得半点犹疑，静也随在桑吉身后，他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态，可是猝然的行步之态已然暴露出他的惊诧和慌乱。
是啊，如若鲜奴族有意进攻，区区数百人就能让臧域元气大伤。而眼下除了军事院的僧人可以派上战场以外，其他臧域的军队全部镇守边界，而驻兵在拉布达常安城的军队早已经在两年前离了臧域。
这样的局面桑吉早已经深知，即便不是今日，以后鲜奴族也会公然入侵，如此他才另辟路径与鲜奴族的金吾将军联手，可是眼下他们定然是没时间来助他。
一路无言，两人出了拉布达南门，立在石阶之上，眼下数千名僧人拿着木棍秩序井然的分列两队，中间空出一道路，桑吉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抬步下了石阶朝漫河的方向走去。
如若动作慢了的话，那鲜奴族过了漫河直攻臧域，势必就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数千僧人紧紧簇拥在一起，阵势浩然，往漫河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