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妄定定地立在他面前，周身而起的杀气，足以抹杀天地万物。尘仰望着他，才知道，这么多年来桑吉上师为何会那般呕心沥血的操劳政务。面对这样狂妄肆意，而又心怀野心，手段极尽惨无人道的人，他哪里可敢半点松懈？
活在臧域，身在拉布达，受教于佛僧之下的桑吉上师，在面对这样一个狂戾，霸道，野蛮的人，他绝不可能比他更狂戾，更霸道，更野蛮。因为他是僧，是心怀普度众生之愿的僧人。
达妄的话，如一把把利剑直戳静也，他知道自己卑微，也知道在拉布达活下去的代价是什么？他以为时间长了，那些悲辛的事也便会忘记，他亦可以成为无所畏惧的人。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一切都是错的，他曾经以为的这一生都无法逃脱，他也忽然明白，活着才是他最大的不幸。
可是这样的不幸里，他也有过短暂的温从，虽短却总可以慰藉他一生的风雨狼藉。在天朝他是要感谢那个人，在拉布达，他感谢，他穷尽一生还可以遇见桑吉这样静水流深的人，还有牧左，他曾经也是那样真心的教导过他。
远处的厮杀声愈渐停歇，红压压的一片，原本阵势恢弘的僧人群尽数倒下，一波又一波的僧人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倒下去，一波又一波······
卓牧的手被尘仰牵着，冰凉的手，微微地颤抖，她本可以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让他赶紧离开拉布达，离开臧域，离家卓家酒肆，去哪里也好，哪里都是他的活路。可是她没有，她不能因为他，而让阿爷阿妈，卓野小妹，卓洛阿爸，都死于非命。
也是此时，她才忽然明白，他回身一瞥的瞬间，注定了他们两个之间永无相近的可能。
“尘仰，尘”她有些吃力地叫着他的名字，可等他回头看着她时，那一双悲郁迷离的桃花眼中一身红袍的她，依然灵动，依然心无挂碍。
“尘——仰，你走吧。”
她说罢便别过脸，朝另一边望去，她害怕，害怕自己的心忽然硬起来。
“小牧，你让他去哪里啊，你看看，这臧域恐怕都要完了啊！”
森格说完话才觉得后怕，忽然坐起来，“我阿妈，我要回去了，要回去了，小牧尘仰，你俩赶紧回酒肆，赶紧回去，莫要出来。”
他一边起身往臧域走，一边叮嘱着身后的两人，他阿妈还在家中，他得赶紧回去，鲜奴族人都已经杀害了他阿爸，他可要保护好阿妈啊。
尘仰卓牧谁也没有理会森格的话，两人趴在草丛里，望着那厮杀的局面。
没多久，数千僧人纷纷倒地，血流成河，尘仰只觉得嗓子哽的难受，他们既然明白那么多的道理，懂得那么多的权势之事，可是到头来，被抹杀被残杀的还是臧域······
不一会儿一个银甲兵驾马朝达妄那边奔去，马蹄声狂乱，只那一人驰骋的声音便如万马奔腾，鲜奴族终究是鲜奴族，他们的狂妄，他们的肆意，从来都是目中无人。
直等那人临近时，桑吉上师忽然一个转身，刚好在马经过之时从那士兵身上抽出环形刀具，眨眼之间，马应声而倒，待一众人还没有看清局面时，桑吉一回身，便将刀抵在达妄颈间，冷厉的面容上尽是阴婺。
“达妄，你杀了我上千僧人，我杀你一人，你不亏。”
他的话依然如常，无波无澜，尘仰噙着泪，望着桑吉上师，素日里他说过的所有话尽数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人，永无败局，置死地而后生，才是真正的绝处逢生。
只等着数百名铁骑纷涌而来时，达妄熟视无睹的打了一个口哨，所有人瞬间停下。来去肆意的风，冷的呼啸，阴沉可怖的天空，低低地垂下来，而远处曼河的水依然狂涌不息，一直过了很久，桑吉没有动手，达妄亦没有反抗。
雪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忽然而已，纷纷扬扬，不出片刻，雪落成白，一眼望去，曼河两岸便都笼上了一层朦朦胧胧轻白。寒风依然凛冽，可是随着雪落，空气中先前浓烈的血腥之味，也不再那么浓烈。
桑吉上师如果杀了达妄，那么数百名铁骑便也不会放过他。终是一死，可是桑吉上师的代价太过惨重，军事院全部的僧人，包括那些个人中龙凤，身居高僧之位的僧人全部惨死。可是更可怕的还在后面，这臧域手无寸铁的百姓，势必就是达妄的陪葬。
鲜奴族的气性他太了解，他们所有的仁慈全部是对族内之人，将所有的恶，所有的狠厉全部实施在外族人身上。向来无情无义的人，最无束缚，如此鲜奴族才得以在几年之内以如此惊人的速度成为西北三族最为强势的一族。
漫天飞雪将所有的一切全部淹没，天地间忽然寂静地不闻一声细响。
“桑吉啊，我们之间不言爱恨情仇，倒是该谈谈臧域是归你还是归我？”
即便颈间抵刀，达妄却是无所畏惧，轻狂的声音尽是对桑吉毫不掩饰的蔑视。即便他在一些事情上败给了桑吉，可是其他事，他从来都不会败，今日亦是如此，他要臧域生，他们便可生，他要这臧域亡，没有一个人可以有活路，上到拉布达的高僧，下至臧域百姓，男女老少，无一例外，他都会血屠了他们。
桑吉无声无息，他只是回身望了一眼地上的静也，回头时又看见被达妄砍掉臂膀的达烈，他知道，他所有的计划全部成空。这样的败局，也该是牧左所赐，只有他知道他的计划，他欲要联合达烈要挟达妄所做的局。成王败寇，牧左没有输，他也没有赢。
眼下的局势已是分明，他早已经被达妄推到了风口浪尖，即便他今日死了，那些守在拉布达的秘密终有一天会被揭发，那个时候臧域真的是要生灵涂炭了啊。只有他一死，只有达妄一死，所有的局面是不是可以扭转？所有注定的失败是否可以转瞬成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