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牧刚回酒肆的时候,便有几个身穿金甲的将士骑马而过,这些个人便是天朝来的伫兵吗?若是没有他们及时赶到,那么就在先前达妄和桑吉的对峙里,究竟的结局如何呢?
她望了望天,阴沉沉的云层沉浮在天上,北风呼啸,臧域的冬日终是来了。
尘仰随着桑吉静也从东门而入,今日守门的人还是仁渡,那小沙弥穿着不合身的僧衣,外身罩着倒是合体的披风。尘仰跟着桑吉静也,走远时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若不是他,静也师傅险些被鲜奴族人擒去。
“静也师傅,先前那个小僧人叫仁渡,那日是他来酒肆报的信。”
静也与桑吉本是并肩而行,听尘仰这一说,心想那孩子终究是聪颖之人,飞雪纷扬中他隔着远远的距离,他亦是望了那僧人一眼。
“是个不错的孩子,不错啊!”
静也说着话便撵上桑吉,“桑吉,桑吉,就是那个孩子。”
桑吉面色平静,倒是一边走着一边朝静也说,“可以好生培养,也当,是给尘仰做个伴。”
桑吉因是念着天朝的伫兵要来,便也无心理会旁的事情。他的心早已经疲惫,在目睹军事院数千僧人死于鲜奴族的屠刀下时,他早已经失掉了所有作为上师的威严。
尘仰趁着静也师傅没有留意便只身一人原路折回,他该是要去好生作别的,这些天不论是卓牧还是森格,给过他太多拉布达从未有过的温暖。
夜,来的格外早,酒肆里只有卓牧一个人。阿爸还在酒场忙碌,尚之大爷又不知道去哪里讹人了,森格也回家了,尘仰亦是回了拉布达。他们都走了,她一个人坐在酒桌前,外面银白的雪光隐隐打在房间里,落下一片清白。
她忽然想起那个夜,清冷的秋夜,她从街巷又跑回拉布达宫门前,尘仰立在石阶上。月天如水,银白的月光笼在他身上,卓牧就站在石阶下,气喘吁吁地望着他。
“尘——仰,今天是吉祥天母节,你好歹——”她说话时将头垂的很低很低,如是耷拉在地上一般,“好歹,好歹,你该给我——”
敞开的宫门里尽数传来叶落的婆娑声,簌簌而落的轻音,如是她心跳的声动,她终是仰起脸义正言辞地说,“作为男儿郎,你没有礼物要送我吗?”
卓牧自然不忘,那个夜,那个她差点被冻死的夜晚。月上中天时,冷秋的夜霜露更重,她披着尘仰先前给的披风依然冷的不成体统。
尘仰只是低下头来看她,卓牧受着尚之大爷这么多年的熏陶自然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眼前的人,绝非是普通人,这般锦衣华服的少年定然是富贵人家子弟,所以她可不想白白过了这吉祥天母节。
卓牧想,那时候啊,才是不到一月之前,她还是那般心无城府,可是过了今天,她再也不是那个小姑娘了。窗外隐隐的雪光打在她脸上,卓牧终是不再去想,她怕回忆太深,以后的路她迈不出去步。
嗵嗵嗵······
突如其来的敲门让卓牧的心骤然紧绷,难道是他们来了吗?借着散进来的雪光,她畏手畏脚地走过去开了门。
“小牧啊,怎么不点烛。”
卓洛说着话转身关上了门,身上积落的雪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沉落,卓牧摸索着走到台柜前寻了一盏酥油灯,光火亮起来的时候,卓洛已经走到窗前直望着外面。
“尘仰是走了吧?”
“走了,跟着他的上师回了拉布达。阿爸,今天达妄来了。”
“我知道。”
“他们杀了拉布达上千的僧人啊。”
“我知道。”
卓洛背对着卓牧,所以卓牧根本看不清迎窗而立的阿爸脸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神色,他们一家当年从鲜奴族远道而来,臧域百姓没少帮助过他们,就连那拉布达的僧人也是帮扶过他们许多次。他们那样的诚心诚意,难道到头来都得被他们恩将仇报吗?
卓牧知道自己的命,可是凭什么别人的命在鲜奴族眼里竟是如此的轻贱,上千僧人啊,就那样白白丧了命。
“阿爸,阿爸”卓牧哽着声音唤了两声阿爸,闭眼之间尽是泪水,“阿爸,我们可不可以放过他们,放过那些无辜的人,他们——”
“小牧,这些事不是阿爸可以做得了主,我们所有人的命都由不得自己啊。”
卓洛终是心疼走过来拥住卓牧,他何曾不想做一个普通人,一年四季经营酒肆,和善邻里,可是他的命是达妄给的,他也不忍心抛弃卓牧一家啊。
凄凉的夜,大雪盈空,没有人知道这样的雪夜过后将会迎来怎样的明天。
尘仰来的时候卓洛已经上了二楼,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倚在酒肆门上便唤了卓牧出来。
“小牧,我要走了。”
“我知道。”
“哦。”
尘仰望着卓牧,终是心有不舍,回了拉布达他定然再无见她的可能,他有多不舍没有人会知道,“你不留我?”
“那你别走了。”
卓牧望着雪光里一身月白衣袍的尘仰,盈盈素光漫在他们身上,这样的夜竟和那一日秋夜没有丝毫的分别,他们就这样相对而立,彼此不言。卓牧还记得那一日鲜奴族在酒肆生乱时,他替她扛过的打,他受伤时回过头来看她,明媚的阳光打在他脸上的样子,她忽然全部想起。
“快走吧,不然拉布达该关门了。”卓牧浅笑推着尘仰出了门,“快走吧。”
她本想看着他走了再回酒肆,她本想告诉他离开臧域,离开拉布达,可是这一切的代价太重,她承受不起,阿爷阿妈亦是承受不起。一个人的牵挂越重,越会身不由己,她从小便懂。
她要断掉自己所有的不舍,所有的柔情万种。人,只要是为了旁人活着,残忍,无情,冷血,是她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