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漫河的琉璃桥,向前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青麦山山涧。
青麦山山势起伏,耸峭云霄,山深处有条溪水,流水潺潺,清洌的水面上飘着残花秋叶,森格一个人入了山采集药草,让尘仰卓牧两人在此等候。
先前两人非说有福同享欲要一并进山,森格以山上危险为由回绝了两人,这青麦山毕竟时有豺狼出没,人越多越危险。而那两人呢,硬是拍着胸脯说,“那便更要有难同当了。”
森格这才无奈地说,“山深处可能会有狼群。”
本想吓唬他们俩,哪想到那两人相视了一眼,纷纷跑了开。
森格无语地摇了摇头,果然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是说说而已,他一个粗人都明白。
惊风白日,光景荏苒,天际的卷云来去舒痕,偶有山风呼啸时便会一并传来千树万木簌簌作响的声音。
“森格阿哥,怎么还不回来呢?莫不是被狼叼了去吧?”
卓牧坐在枯草丛里,曲起双腿,抬头望着西沉的红日。天上流霞密布,云昙缭绕,分外华美。她忽而又垂下头,探出半个身子,望着水纹微漾的流溪上华光熠熠的云霞,悄悄地拿起身了侧的一小块碎石。
而尘仰呢躺在卓牧不远的地方,口中嚼着一根枯黄的阿罗含草,双手枕着脑袋。天光云影,余光晚辉,一并的良辰美景全部都荡漾在那双目里,卓牧爬过来,双手撑着脑袋,望着出神的尘仰。
一如初见,那双迷离的桃花眼中透着一股内敛的坚定和悲郁,她时常想,佛家不是常言道,相由心生么,这尘仰的面容和他的心性可真是判若两人哎。
难道佛曰也有错吗?
尘仰目光轻转,侧目望着眼前卓牧放大的面容。肤白如脂,红唇熠熠,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她,尘仰只觉得卓牧开合静动的睫毛犹如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尘霜初雪,直盯着着那轻白的睫毛出神。
“哎,尘仰,哎。”
卓牧拉着尘仰的衣袖,朝着他说,“你看那溪水里是不是有鱼,我先前好像看到锦鲤了!”
“真的?”
“不信你去瞧瞧?”
尘仰一咕噜起身,趴在溪畔,凝神望着晚霞荡漾的水面,咦,这么浅的流水,也会有游鱼?
他正闷闷想着,噗通一声,水花溅洒脸面,随后传来卓牧清越的笑声,尘仰侧目看去,西山云霞正流光溢彩,一身红袍的卓牧仰起头捧腹笑着。
森格回来时拿了许多药草,只不过卓牧尘仰一概不认识,整条出山的路上森格一一向他们说起那些药草的名字以及功效。
几人出了青麦山便一眼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三个身形壮实,腰佩环形刀具的人。皆着通体长袍,但那样式布料又和臧域人的衣袍有所分别,几人大声说笑作乐,丝毫不顾及旁人,其实除了身后尘仰等人,也再没有旁人。
“那是些什么人,倒不像臧域人。”
“是啊,那衣着和佩刀在臧域罕见啊。”
几人顿足远望,这时候天光开始黯淡起来,晚风清冷潮湿,空气里尽数弥漫着草木枯黄的味道,森格望着那群人,如是心有芥蒂般,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那是鲜奴族人。”
“啊!?”
“那日有姑娘说漫河边上死了一个人,是不是和他们有关?”
卓牧尘仰两人纷纷望向神态肃穆的森格,他没有答复他们,只是领着两人过了漫河上的琉璃桥,没有走青石小径,而是进了蔓草丛深处。
他一个人走在前面,为身后的人劈出一条路径。
秋风清,秋月明,月色朦朦胧胧,清凉的月光洒在草木上。朔风来去,青石小径那边传来几人洪悦沉厚的说话声。
“森格阿哥……”卓牧正要问他那日在漫河死去的人是何人时,森格忽然停步转身,掩住卓牧的嘴,复又压着嗓子说,“别说话,这几人不是普通的鲜奴族人,我在西南极边之地做活的时候听他们说起过。”
月光洒在森格沉有些惊恐的脸上,尘仰走上前来,亦是对卓牧说,“别出声!”
卓牧点头作应后便掰开了森格掩在嘴上的大手,鼻子都给她堵上了,不让说话,竟差点让她断气。
月天薄凉如秋水,偶有夜云缱绻,飘渺地掠过空中蟾月,天色便愈发沉暗起来。
“达沓大人,此次来臧域定然是万事俱备,只欠一阵子东风了吧!?”
“哪里还用这东风,哈哈哈!”
“我也只是听奉王上的安排。”
几个人大笑着说话调侃,丝毫不顾及是否会被旁人听及。那声音透着一股铿锵的力度,声声震耳。几个人的说话大笑声就在身畔,尘仰跟在卓牧身后,森格高大壮硕的身影正轻手轻脚地拂开蔓草林,影影绰绰的月光洒在他壮硕的身姿上竟笼得森格有一种温柔的气息。
“话说我们这次该掳了谁做诱呢?”
“你这说辞是怀疑大人嘛,依照咱鲜奴族的气性,当然是桑吉了。”
“桑吉?佛僧闭关修行,这臧域大小政务可都由桑吉处理,也不知道这佛僧几时出关。”
“出关嘛,哈哈,臧域都四面楚歌了,佛僧怕是躲起来了吧。”
先前那两个人肆无忌惮地说及此行的任务,可究竟要擒了谁,他们也只能猜测,这还得达沓大人定夺。
夜风吹来拂去,静夜里只有这片蔓草随风摆动的呼呼作响声,夹杂着那几人急促的行步声,尘仰要比森格和卓牧心思更重。
拉布达的事情外人不知道,桑吉上师和静也师傅亦不让他知道。可是只有牧左大叔,夜深时会偷摸地溜进华恩殿,讲起这拉布达的事,臧域的事,以及西北三族与天朝常安城的风云经变。
佛僧病逝多年,桑吉上师手掌臧域所有实权,静野师傅辅助,独独牧左大叔身为上师高位,两手无权,整日处理拉布达的一些后勤事务。
过去整整八年,诵经学佛,读经悟道,若不是牧左大叔陪他说话,尘仰甚至会觉得这世道,一如拉布达这般静好······
“桑吉还是留给王上吧,我们此行重点放在静也和牧左身上,这俩人可是桑吉的心腹,等事成之后桑吉也算活到头了。”
那人沉着自定的语音似乎万事真的是只差东风了一般,一贯听闻鲜奴族人生性野蛮,杀人成瘾,当然他们只杀戮外族人。早年鲜奴人为了挑衅,在臧域西南极边之地以及后臧域一日屠杀了成百上千的臧域人,那场屠杀里让多少无辜的人妻离子散,家婆人亡?
只要是下了杀心,男女老少,老弱病残,杀伐果断,不留一点慈心,这就是鲜奴族人。
“也对,明日夜间我们潜入拉布达去擒了那两人。”
“你果然是身壮无脑,那拉布达是你那点三角功夫能潜入的?我们要光明正大。”
“对,此次我们就要光明正大。”达沓仰起头望向苍穹,偶有天光月影透过草木的间隙洒在那脸上,他借着那道光似乎想起来什么事,嘴角浮起一道轻浮的笑意。
森格卓牧尘仰屏声敛气,步伐轻动,生怕被那几人发现,先前在漫河口他们可是亲眼见到了那几人腰侧所配的环形刀具。
暮色深浓,凉风入骨,尘仰风寒未见好转,反而在这秋夜里愈发加重,只觉得头脑昏沉,身上提不上力气,他用手捂着嘴,生怕发出咳嗽声。
“大人的意思是怎么个光明正大?”
“这就要到时候看鲜翼给不给脸了。”
“如此说来,大人是打算拿和亲来说事。”
“依你之见呢?哈哈哈。”
“大人都而立之年了,也该跟这鲜翼大人讨个夫人了。”
“哈哈哈哈……”
“真想尝尝这臧域的青稞酒啊!”
“今日你还没喝够吗?”
“哈哈哈,我是替大人高兴,就当是提前喝了这喜酒,哈哈。”
几人的欢笑声贯穿在这夜黑秋凉中,显得分外狰狞可怖。
咳,咳,咳……
轻咳声声,那几人猛的止住笑语声,夜,忽然寂静的可怕,蔓草林落里,森格卓牧纷纷转身向后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