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时候,一个人稍稍友善,便会以为他会把所有的好都给了你,如若稍稍受了点伤害,便会放大那伤害,那么他曾经所有的好都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卓牧就是这样的人。
别人只要对她一点点好,她便会掏心掏肺,如若有一点不好,她便会忘掉他所有的好。
总归今天夜色朦胧的让人心醉,她的脸畔似乎还流动着那种清凉的感觉,月光透过轩窗洒在卓牧的脸上,她咧着笑意,娇羞地用锦被拢住了脑袋,怎么又想到了他呢?
这时候轻若地开门声传来,卓牧翻了一个身,佯装深睡。
盈盈月光照的闺间通亮,卓洛走过来,清辉凉暮里卓牧微眯着眼睛望着徘徊不定的阿爸。许是平时都用来玩笑作乐了,她头一次发觉一向如山雄浑,如巨木挺拔的阿爸,竟也变得弓身驼背如尚之大爷一般。
是啊,她究竟害怕太多。
她怕时间太快,怕命运无常,怕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阿爷阿妈,怕所有周身的人,消失在时光的深海里,便再也找不见,看不到。
风吹竹林,风过而竹不留声,雁度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她卓牧不是那竹林,不是那寒潭,她会记得生命里出现的每一个人。
“小牧,小牧。”
月光洒在卓洛深邃的面容上,他低沉地叫起卓牧的名字,他今天千不该万不该动手打她,自小而大,他都宠着她,惯着她。可是每每想到以后事,他的心思里便涌起浩瀚的波浪,他的卓牧他自然心疼,如此他才会对她动手。
“小牧,阿爸今日不该打你,是阿爸错了,错了,错了。”
卓洛的声音越来越弱,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在床榻旁侧的木凳上,微微月光洒在卓牧侧过来的右脸上,他拿出药瓶,涂了膏药在指尖,轻轻地擦在卓牧脸畔。
“阿爸便再也不打小牧了,你可要听话,阿爸不想以后你的命运太过波澜,阿爸却无能为力。”
卓牧听着阿爸沉沉的语音,犹如年少时光,她们很小,阿爸夜夜照拂她们姐妹俩,他曾经讲起的每一个故事,如今历历在目。
卓洛的喟叹声此起彼伏,卓牧微眯着眼睛,借着明明月光,看见阿爸仰起头,面容上泪落明耀。
“阿爸,小牧不怪你,小牧以后听阿爸话,再也不淘气了,也再也不进那拉布达了。”
卓牧睁开双目,坐起身来,朝着月辉里面带泪光的阿爸说起这些话。他怎么可能不疼爱她呢,怎么可能只是做做样子呢?雨雪菲菲的深暮,他一个人背着她去往青麦山深处找修行的老僧人为她祈福,医治天花,万般言说。他给了她一个家,一个遮挡风雨伤悲的家,里面有卓野小妹还有尚之大爷,他们万般宠爱着她,挡去了曾经所有的残风伤雨。
卓洛听着卓牧哭着说起的话,无声无息,只是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女儿,他再也不会对她动手了,哪怕以后风雨琳琅,他愿意一个人承受,定然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秋暮时节,卓家酒肆的生意时好时坏,这不昨天还是满店宾客,生意盈盛,今日却是来客寥寥。这臧域不同于天朝内陆地区的四季分明,可以种植应时的作物,臧域属于高原地区,地质恶劣,气候偏冷,所以只得种植耐寒耐旱的青稞。
每逢秋时家家户户都会自酿青稞酒,于是来店的人就愈发少了,反而时而不时会有外域的人络绎不绝。这外域人多是蒙族,鲜奴族以及天朝来的人,有的因为政务,有的因为祈福诉愿,有的是为了和亲之事。
早在很多年前,为了簇合鲜奴族与臧域两族友好往来,大皇帝曾在鲜奴族设立了鲜翼一职,由臧域人世袭承至,这鲜翼的主要作用就是通过两族联姻来强化两族之间的和睦关系。
“店家,今日客少,青麦山秋暮药材最多,我便想去挖点草药给阿妈。”
酒肆后院,秋风吹叶落,满院都是零零落落的银杏叶。古树参天,枝桠铺天盖地般遮挡了晴空白云,卓洛扫着院落里的零叶,卓牧尘仰在其左侧亦是拿着扫帚扫着,本在右侧的森格因着气力大,早已经扫到几个人的最前边。
天空深蓝,日光朗朗,漫空里飘着几缕浮云,卓洛听着森格的话,用扫帚撑着身体,朝前面还在埋头苦扫叶落的森格说,“也是啊,采些药草也是好的,你且去吧。”
森格听罢眉开眼笑,转过身朝卓洛笑着,一口洁白的牙齿晃的卓牧有些睁不开眼,但也衬得森格肤色更加黝黑起来。卓牧微微侧过头,尘仰面容上漾着一缕笑意正看着前面的森格。
“店家,可就我一个,没人……”
森格若有所思的说及,面容上带了一丝为难之态,卓洛久经世故,哪里不懂他的用意。
“带上小牧尘仰一并去了吧!”
话还没有说完三个人便默契地扔掉了扫帚,卓牧笑着说,“阿爸,那我就跟森格阿哥去了。”
“大叔,我也一并去了。”
“那店家,我们就赶着日头当空,天气还暖,先行去了。”
“去吧去吧!”
三个人言笑晏晏出了后院,复又出了酒肆,在街巷拐弯处,传来阿爸的声音,“早点回来吧,我今天得去酒场守夜。”
“知道了,阿爸……”
“知道了,店家……”
“大叔,放心……”
几个孩子清越的声音穿过街巷,随秋风来去,声音久久地回旋在臧域上空,卓洛笑着摇了摇头,轻叹这些个孩子!回到酒肆时,尚之老头耷拉着脑袋正打着盹,时而不时发出微微的鼾声。
出了曲折的街头巷弄,几个人便沿着青石小径朝漫河走去,秋高气爽,天暖风轻微。青石小径蜿蜒曲折,足有二里有余,路径两侧是长势旺盛的蔓草,草高过人头,只可惜秋暮时节,万草荒芜。尘仰顿足停在出域的路口,举目四望,成片成片的蔓草在日光里散出粼粼金光,风来阊阖,那丛草来来回回摇曳。
“小仰,快走了!”
“是啊,师傅!”
走在石径上的两人纷纷侧身朝顿足出神的尘仰大喊,卓牧几乎是开口就喊出师傅两个字,旋即,便觉有些不妥,咳了咳,复又朝着尘仰喊到,“尘仰,快走了!”
尘仰垂下头望着被密草遮掩的路径,只瞧见了人高马大的森格正转身朝他看着,而卓牧呢,不知在何处,即便听到了她的声音,他也不知道在哪里。
尘仰笑着朝森格跑去,便看到跟在身形壮硕的森格身后的卓牧,正分花拂柳般地用手推开那蔓草,枯黄的草颜中那一身炽烈的红袍更显耀眼动人。
“你刚喊我什么?”
“尘仰啊!”
“尘仰之前呢?”
“尘仰!”
“才不是,她叫你师傅,哈哈!”
“才不是,那是森格喊的。”
几人欢笑作乐的声音似乎让这暮秋的荒芜败景,都染上了一丝明媚,秋光顿时间一片静好。
阿爸告诉卓牧和森格,尘仰是友人家的孩子,寄养在拉布达学习,这次会在酒肆待一个多月。
咦,才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