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目光沉沉,犹如云波谲涌,卓牧听及那话语,转身望向尘仰,她哪里想到所应帮扶之事,竟是与他和亲?
眼下阿爸在酒厂,尚之大爷又不在,自己真是太过单纯,现在想来分明就是引火自焚。
店内一片寂静,独独那人大笑了一声转身朝窗外看去。而那对坐的两个黑袍人,自先前被他呵斥之后便噤若寒蝉,只在一旁喝着酒水,不敢再多说一言。
酒肆窗户尽开,清风徐来,达沓举目望去,天空里垂着一丝丝缭绕的云白,一如他内心倏忽而起的风浪。同样的面容,同样染霜的睫毛,同样的活泼灵越,同样的鲜衣动人,而天外又是这般的风轻日暖。他恍恍惚惚地转过身,“姑娘不言,我当是小女儿家的娇羞,算是应了。”
他的声音不像先前那般铿锵洪亮,却是沉寂轻柔了些。
尘仰上前几步,将呆若木鸡的卓牧护到身后,微微侧过身温从地朝她说,“瞧你这般,大叔是逗趣你呢?”而后顺手拿了台柜上的酒坛走了过去。
店外云卷云舒,云影漫过朗日,浅暗的光打在那人脸上,只是片刻功夫他的眼睛里暗涌如潮,似乎让那缕薄光都染上了丝丝凉意。
“这不是作乐玩笑,我鲜奴族自古与臧域通婚,谁人不知?”
达沓直直地望着卓牧,视线丝毫不敢移开,他怕这只是一场梦,一场故地重游的梦,他更害怕站在他对面的红袍姑娘只是这梦中花,风过而梦醒,花开花落间又是他一个人,他一个人日复一日的机关算尽,年复一年的杀伐无道。
尘仰俯身斟满酒水,起身时顺着达沓赤烈而凌厉的目光望去,但见一身红袍的卓牧正垂下头来拘谨地搅弄衣襟,素日里她一贯欢脱闹腾,少有的安静时刻更显风华动人。此时的她便如那一日在赤宫的华恩殿中,她一个人跪在佛像前祈愿的样子。
“大叔也应该知道鲜奴族与臧域通婚,为的就是两族和睦关系。”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卓牧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半个身躯,复又抬头迎上那人过分赤烈的目光。
达沓轻笑了一声,“这我自然知道,启用你来提醒?”
“这些年鲜奴族屡次进犯臧域边界,大叔所言的通婚有何意义?”在拉布达这么多年受教于牧左大叔,鲜奴族与臧域的关系如何他自然知晓,尤其是近年来随着他们屡屡挑衅,臧域还有哪家愿意将姑娘许给鲜奴族人?
“意义?”达沓大袖一挥走了过来,目光掠过卓牧复又睨着一脸正气的尘仰道,“我鲜奴族想娶便娶,什么时候要看臧域的脸色?”
他微俯着身姿,居高临下地瞧着那一脸正气的少年,当真是无用之徒,也难怪能被轻易骗出拉布达,“我知你绝非普通人,但不知你是如此的愚昧。”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满是愤懑,但那脸上依然浮着一缕笑意,卓牧拉了一下身前的尘仰示意他不要像往常那样口不饶人。这般盛气凌人的鲜奴族人又岂是他们能惹起的?即便他想要通婚,那也要看鲜翼大人同意不同意。普善大爷可是这卓家酒肆的常客,他怎么会舍得让她嫁给鲜奴族人?
“尘仰,你看你又开始胡闹了,大叔都生气了。”
卓牧拉着尘仰欲要往后院走时,尘仰却反手一用力她便踉跄地扑在他怀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时,头顶传来尘仰悠悠的说话声,“早听说鲜奴族族规严厉,这里虽说是臧域,但大叔莫不要忘记了你们的王定下的规矩。
“自然不忘。”
“那便好,这姑娘已与我有婚约。”
“哦?这婚约岂是你说说,我便要信?”达沓背着手在尘仰面前踱来踱去,那华服上银线作绣而成的麒麟图腾栩栩如生,行动间仿若随时都会冲上云霄。
“大叔想要和亲怕是早有人选,何况卓牧与我有婚约,大叔若是不信可去问问鲜翼大人。”
秋风来去,仿佛青麦山山上风吹松啸的声响,延寻风向吹到酒肆这边来,来音娑婆,他那一句与我有婚约的话随那来风吹向卓牧,她的心似乎也跟着那股风刮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达沓听言忽然侧身看向坐在桌上闭口不言的两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过分阴婺,似乎稍有不悦便会雷霆大作。
仅仅就是闭眼眨眼的功夫,时间却过的格外慢。尘仰便也是赌了一把,如若不赌那么卓牧势必就会走上通婚之路,无用的通婚之路。早在那人看卓牧那般赤烈的目光里,他便知道,卓牧于这人而言绝非只是用于和亲的姑娘。亦是这样的直觉忽然让他有了一鼓热火,一股灭掉那人所有妄想的热火。
卓牧紧紧地靠在尘仰怀里,仿佛那里便是另外一番盛世天地,她从来不知道这样狭小局促的地方竟温热的像一束阳光,涤去了她心思里所有不复言说的阴霾,脸上灼热难耐,那股灼烈似乎要烧化了她一般,烧到她不省人事时耳边循环往复飘来他说起的话,依然如初见那般淡漠的口吻,依然如初见那般清朗的声音。
“这姑娘与我有婚约。”
没多久那两个黑袍人如是恍然大悟一般,起身之间齐刷刷地领命,“大人放心!”
尘仰听言正惊奇鲜奴族人竟也如天朝人那般眉目传情?目送秋波吗?正当他蹙眉冥想时,达沓箭步而来,四方风从,身上一股子的威冽之气让人望而生畏,尘仰以为他要来抢卓牧便紧紧地抱住卓牧,拼劲了全身的力气,他定不能让这鲜奴族人抢走她。
那人忽然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顿足,先前凶残的目光忽而温柔如水一般掠过卓牧,再抬头时那目中已然杀气尽显,睨了尘仰一眼后便抽身离了去。
待他走远时,店外一道凛风乍起,来风里一并吹来他铿锵有力的声音,“你们办事,我放心,但不要伤及那姑娘!”
等那人走远后另外两个黑袍人如是心照不宣,纷纷砸碎了手中的酒盏。
砰砰的碎裂声拉回了出神的卓牧。
这时候那两人已经站在他们面前,神色阴狠,哪里还有先前那副打闹作乐的懒散之态。
“达木,该练练你的刀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