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时将末,天气愈发冷寂起来。秋雨绵绵,远山近水仿若染上了天际缭绕的云白,极目望去,整个臧域都是一片凄迷的轻白。自那日森格打跑那两个鲜奴族人后,这几日再无人来店内挑衅。因是念着事情小,卓牧也没有跟阿爸说起鲜奴族在酒肆闹事的事情,不然酒场那般忙乱他又得不分昼夜的两地跑了,她可舍不得让阿爸操心。而尚之大爷,自是森格来了之后便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翘工,哪日非得让森格收拾他一顿不可。卓牧正想着这些时,耳边传来森格的声音。
“这雨也不知道下到何时?”
“许是明天,或是后天,反正总归会停的嘛。”
“小牧,那信你是给了静也师傅吗?”
“是吧,我说我要见静也,后来来了一位僧人,身上穿着金缕僧伽黎,一看便不是寻常僧人。”卓牧趴在窗沿前,两只手支撑着脑袋,望着前面云雾迷蒙的环山,尘仰森格趴在两侧。秋雨细纷飞,柧棱上清凉的雨滴时而不时落在三人头顶,凭着那雨凉渗骨,谁也不吭一声。
“雨再这样下下去,阿妈该要受冻了。”
“这还没入冬呢,阿嬷就受不住了,可到了漫漫冬日如何是好?”
尘仰探出半个身子,一边伸手接着柧棱上的滴滴积雨,一边说着话。
“阿嬷可是有寒疾?”
“哎,时逢这天阴下雨下雪,脚寒更是受不住。”
“脚寒?”
卓牧低声呢喃了一句,眼目里氤氲起一层水雾,她听着雨落声,若不经心地说,“我阿妈也是脚寒。”
她的声音很轻,即便如此尘仰森格还是纷纷侧过头看她。那清凉的雨水似乎蕴积在她的明眸中,旋即,她无奈地叹了一声,“天晴了,我们去山上拾掇柴火给阿嬷送去。”
“你阿妈,在哪里?”
森格一介粗人哪里懂得察言观色,尘仰打忙将手中的雨水泼向森格。
“尘仰,你干什么?”
“你脸上有脏东西,帮你洗洗。”
“哪里有?”森格用袖口噌着脸,一边探身朝窗外望去。
尘仰趴在窗沿上,神思悠远,这拉布达能穿得上金缕僧伽黎的高僧,其实也就三人,桑吉上师,静也师傅还有牧左大叔。那样想来不是静也师傅就是牧左大叔了,可是他总觉得心有不安。雨中弥雾,潮湿的风气更扰的人心神恍惚不定。
身侧卓牧一个人望着疏疏稠雨,眼目中圈着一股热泪,明眸善睐,仿若颦眉紧蹙间便会流淌出来。她一个人的心事,浩瀚悠长,那些该要想起的全部成空,该要忘记的历历在目。她轻轻地喟叹了一声,回神时才发现两张脸凑过来正看着她。
一个面若朗月,目浸滢琇,一个长眉细眼,憨态可掬。
天气转晴的那一日,清风送爽,沾上了入冬的寒冷,天净如澄水,白云缭绕,随风轻动。尘仰森格起了个大早去青麦山拾柴,卓洛阿爸领着尚之阿爷一并去了酒场清算账目。酒肆便只剩了卓牧一个人,一如往常,她开了店内所有的窗户,趁这朗朗明日将前些日子的湿潮散出去。
一整个清晨卓牧就坐在的窗前想着心事,也看要入冬了,不知在鲜奴族的卓野是否备了寒衣,阿妈脚寒是否发作,还有阿爷是不是还记得她。
每每想起那些过往的时光,她总觉得现时这般静好,她认识了尘仰,翩翩风华,还有气力如牛的森格阿哥,有他在便不会有人来欺负她。这些时日得亏有他们出现,不然卓野又不在,她一个人多孤单。
唉,便不想了,来日事来日再说,当下才是要紧的嘛。
暖阳当空已然是正午时分,窗外飘来洪跃绵长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悠悠不绝。区别于晨时宫门开启的号角声,此时的号角声仿佛有数人吹响,来音不绝。街巷间有三五成群的臧域人,不论男女老少,纷纷涌向拉布达的方向。
卓牧打忙关上店门跻身在人流间朝拉布达走去,这秋时俨然是尽了。叶落知寒冬,经过成排的古木时,通天的树干,寒枝枯寂,冽风而过,除了枝桠轻动的婆娑声,哪里还有秋初时节的叶落纷纷。
“桑吉上师回来了。”
“今天可真是一个好日子啊!”
“谁说不是呢,天刚刚放晴,桑吉上师就回来了。”
“听说西南极边之地鲜奴族人的暴动平息了。”
“得亏有桑吉上师,不然佛僧闭关时期鲜奴族人进犯,咱臧域哪有现在这般安泰平静呢?”
卓牧前面是几个年长的臧域阿嬷,皆着颜色素雅的氆氇布料长袍,袖缘衣襟处绣有红、白、黄色泽艳丽的绣纹。她们一个个身形修长,衣动飘飘。长发编成双辫耷拉在后背,发辫间缀入五彩珠石,红的玛瑙,绿的松石,黄的蜜蜡,白的砗磲,天珠缀身,琳琅溢彩。臧域女儿不论是稚童还是年长阿嬷,服装配饰皆是花费了一番心思。
卓牧觉得她们的美是张扬而灵动的,只听着轻轻步态间随身的配饰发出叮当细响,她就能想到她们三五结群的美态。
“这也是上师第一次这般大张旗鼓的回拉布达,今日可算是能见上一见。”
“是吧,能见上桑吉上师便是我们一生的福运。”
“今日来人众多,也不知到时候被挤到哪里去,哎。”
“这也难说,我们走快些,好站在前面。”
那几人的话还没说完卓牧便跻身往前跑去,尘仰说桑吉是他的上师,她今日倒想见见这桑吉上师。
日慧云慈,午风暖煦,一行人穿街过巷转个弯便可望见雄浑巍峨的拉布达宫寺,白墙挺拔直触云霄,金瓦琉璃,殿上飞檐在朗朗秋日下金光溢彩。赤宫红墙碧瓦,缭绕于云雾中。云彩素洁,红墙斑斓,交织盘错,犹如日沉西山时晕红的流霞。这般器宇轩昂的庞然建筑群,错落有序,此起彼伏,横亘在天地之间,静而肃穆。
拉布达正门设在南方,重关相结,高门紧闭。人群延伫在赤宫宫门两侧,卓牧因着机灵在人群间隙之间穿梭自如,没多久便跻身在宫门旁侧的头排,探身向南望去,只见人潮涌动,队列足有百丈之长。人声鼎沸,交头接耳,絮语不绝。今日这般浩浩汤汤的人群卓牧在臧域还是头一次见到。
没隔多久,宫门开合发出吱吱呀呀的闷响,一并人纷纷踮足朝这边望过来,但见一群僧人自那宫门中出来。约是半柱香的时间,僧人们络绎不绝,足有成百上千的僧人依着队列出来。
僧人们皆着清一色的绛红色僧衣,赤衲合度,蓄发新生,步态稳健不乱,行走间僧衣飘若,日光明媚照在那僧衣上仿若霞蔚云蒸,华而生琉璃。
卓牧张着嘴巴眼望自那宫门中分两列涌出的僧人,但见他们个个面如朗月,神姿平寂,静若星月,动如流川河海。与往日惯常穿行在街头巷弄的僧人气态不然,如此卓牧只觉得这般辉煌毕美的阵仗真是让人望而生畏,可惜了尘仰森格今日偏偏不在。
随着僧人的出行,人群间的私语窃窃声消于风来吹去之中,一众人面态庄重,目光灼灼望及着经过身前的僧人。
“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