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光漫过拉布达的云空,透过林枝散叶,稀薄的光痕洒在卓牧时而仰起的面容上。她今天择了另外的路径,区别于上次去祈拜白渡姆佛像,此次她是为了尘仰送信。
这拉布达梵宇亭阁累万盈千,分外恢弘,而那廊腰曼绕处铃铎泠然,清越悠长的声音仿若从天际来。饶过几处恢宏的金殿、金塔,转个弯赫然映目的是重重赤红的宫墙,夕阳的余光洒在那墙内金碧辉煌的宫羽,落在宫墙上的是成片成片的掠影,便衬得那宫墙的颜色更为深烈。
卓牧经过那宫墙,心下仍旧担忧,眼看天色向晚,她虽然找到了日光宫,可是要找到静也师傅无异于水中捞月,她都没有见过他哎。
风吹铃铎,如此宏敞壮丽的宫殿,似乎盛大的自成了一片天地,偶有参天古木的树影荡漾在通红的宫墙上,摇来摆去。卓牧颦眉深思如何找到静也师傅。
前面曲径通幽,禅观寂寂,忽而一处偏殿飘来阵阵诵经声,紧随其后是一阵洪跃的争辩声,伴随着拍掌跺脚的声音。
卓牧一下子欢脱起来,折身去了偏殿。日沉虞渊,天光黯淡了下来,唯有天空霞云溢彩,浅浅若微的浮光虚照着这一处偏殿。
众多身着绛红僧衣的僧人簇拥围成半圆,及地而坐,纷纷举目望着半圈中间正手舞足蹈,口中声辩的两个僧人。他们露着右肩,如寻常人一样的争吵一般,辩来辩去,不时击掌,拍手,跺脚,手足舞动,身后一众的僧人时而爆发出洪亮的叫好声,拍手声。
这便是臧域僧人惯常的辩经,用于交流学识。
卓牧躲在殿门后,探着脑袋张望他们夸张的举止,天愈发寒凉起来,她抬头望了望云空,嘴上掠起一抹笑意,旋即神色沉重,迈着碎步朝那一众绛红僧人裙走去。
步伐微乱,身若浮柳枝,飘来曳去,有一种颓羸的娇弱。
“师——傅!”
她几乎是扯着嗓子,尖锐声音混合在辩经声中分外刺耳,一众僧人纷纷转头朝卓牧这边望过来。
卓牧只觉得面颊之下似是生起了旺火,燥热的厉害,哎,这老脸若是赶得上尚之大爷一半,也就不这般矫情了。旋即,她抬起头,目中氤氲起一片水雾,轻唤了一声,“救——我。”
随后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哪想到腿磕在了理石地面上,疼的她直流泪。
那僧人围过来,抱起她,卓牧双目欲合未合时柔声说,“静也,师傅,静也。”轻音虚弱,那僧人们瞧这姑娘面色凄白,泪水不止,许是生了重病,旋即有僧人说,“你去找静也师傅,我背她到客室。”那声音洪亮干脆,卓牧微微合上眼,那僧人便背她出了偏殿。
重重宫墙,风势渐小,只有空荡荡的廊腰处行步匆匆,响声烈烈,一阵泠泠然的清音掠空传来,卓牧笑着望了望云空,总算赶在天黑之前能送出信函。
“森格,卓牧会不会有事?”
“拉布达我从来没进去过。”
“她会不会迷路?”
“一定会。”
“那会不会被僧人抓起来?”
“这你放心,小牧,哈哈。”
“可是天黑之前没有送出去,那这鲜奴族人就要作乱了啊!”
尘仰焦灼地望着那早已闭合的宫门,眉目间尽是悲郁,森格站在他身后,亦是焦灼地望着那宫门。若是这鲜奴族作乱挑事,臧域又不得安宁了。他在距离后臧域千百余里的极南之地做过活,有一晚亲眼目睹了那环刀一勾人脖子便会一命呜呼。
那年,他才11岁,他用手紧捂住自己的嘴才逃过了一命,想想当年阿爸也该是这般被他们惨杀的吧。
“森格,我们冲进去吧!”尘仰转身仰起脸望着身形彪壮的森格,语声镇定。
“好。”
随即两人便上前,森格拉住尘仰,自己先上前用身子骨撞着那宫门,响声粗重,直直撞击了数十下,仍无反应,尘仰跑上前来欲要撞门,森格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一只手提拎着尘仰到了旁侧,自己又侧身直撞。
哐当!
“啊……”
宫门开合的时候,森格正牟足了劲往宫门上撞去,尘仰听闻尖叫声朝宫门处望过去,唯见红光辉耀的宫门里一袭红袍的卓牧分花拂柳般晃悠悠地走出来,脸染笑意。
尘仰赶忙跑过去,“卓牧。”
“信,给,静也了。”卓牧通红的面容上笑意灿然。
“起……开。”
一声微弱的声音自宫门里传来,卓牧尘仰纷纷转身望去,只有森格直直地扑倒在地面上,两人正惊奇那声音出自何处时,却见得森格腰间一侧伸出一只胳膊来。
天色入晚,月出东山,皎皎辉光如同白昼,尘仰背着熟睡的卓牧,森格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偶有簌簌的叶落在银月中有如轻风之回雪。比起诵经悟法,这个尘世还有人愿意陪他胡闹,愿意陪他意气用事,愿意让他奋不顾身,愿意让他倾心交付······饶是拉布达再辉煌他都不想回去了。
想到此,尘仰抬头望了望空中月,心念惟愿这般月夕花晨的良时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