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了,日沉西山,晚霞从山外被风刮到了这边,所有人缄默不语,直到晚宴的钟声响起,所有的人纷纷起身去了大宴的客厅。
厅内装饰辉煌,云窗落地,帷幕轻扬,窗明净几,氆氇地毯直直通向了深处,两侧香炉静燃,一丝丝缭绕的香雾在整个大厅弥开。
“时逢年下,今日就当是喜迎年岁。”郁風深沉的声音自厅内响起,托娅静静地立在他身畔。
“郁将军所言极是,一个达妄碍不了我们的事。”穆将军字正腔圆的声音紧随其后。
桑吉上师一脸平静,目光扫向所有一众的人,沉默了片刻,复又接上穆将军的话,“自当是我们臧域为郁将军和穆将军还有天朝一众的伫兵接风洗尘。”
桑吉上师一边是静也师傅,一边是尘仰。
他抬起头往卓牧这边看来,清亮的眸光寂静的让人心安,夕阳从落地云窗涌了进来,尘仰一身绛红的僧衣如是霁雪梅花,即使立于声明赫赫的桑吉上师身侧依然不失气度。
“上师,达妄会来吗?”
静也师傅抬目看了一眼远处面色阴郁的天朝将军,复又转身望了一眼神态平静的桑吉,“会来。”
“天也看要黑了,越晚他越不会来。”
桑吉眉目微颦,目光镇定,他看着正座之上的天朝将军,还有对面的蒙族王,王后,“如果来,更好。如果不来,他也逃不掉”
各自落座的所有人各怀心事,蒙族王自是有他自己的心思。他看着郁風,眼睛里尽是慈爱,一别多年,他终于有这样的机会还能见到郁老将军的儿子啊。
“阿爸,你瞧郁風不开心了。”
“阿爸,你瞧托娅一整个心思都放在郁風身上。”
王后慈爱地看着身边拌嘴的两个孩子,一笑一颦间,尽是优雅的雍容。
卓牧远远望着守在王后身边一吵一闹的托娅托烨,不自觉地开心起来。等这场大宴以后,托烨就要回蒙族——
他说,他也会是一族之王,但他不想成为像达妄那样的人。
他说,小牧啊,我救你一命真的是为了让你以身相许。
他说,他要得一人之心,陪他到白首。
卓牧望着前面明艳动人的托烨,尘仰不经意间抬首看着眼目中满含风雨琳琅的卓牧。
那一天,他闭目在经殿中,蓦然听见她诵经中的真言——
她说,愿我阿爷阿妈平安喜乐,愿我阿爸卓野小妹一世无忧,愿佛祖佑我周身之人一生和乐。
那一日,他转动所有曼河两岸的经筒,不为祈福,只为能触碰到她指尖的痕迹。
人生若只如初见,她误会他的那一个午后,尘仰上了二楼,徘徊良久终是踏出了酒肆,落日的余晖在苍穹之上一点点漫开,扯开一道道缭绕飞腾的红霞,他站在蔓草从间,静目望着她一遍遍地转动经筒······
本该是和乐喜庆的大宴,寂静的听不到任何响动,在座的所有人或沉默,或彼此短暂交流。
达妄,来或者不来,对于他们每一个人的意义不同。
卓牧转身时正好迎上尘仰蓦然坚定的目光,云窗以外,流光溢彩,环山起伏,卓牧才明白,区区几个月,尘仰究竟变化了不少。
桑吉上师在一侧平静地坐着,一如往常那般静水流深。他旁边是静也师傅,眉端生愁,时而不时移目望着郁将军。
一场大戏,终究是因为达妄的缺席而让所有的人扫兴。
卓牧早已经绝望,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在这等待中一寸寸的消失。所有人都太想看达妄的败局,但是他们都忘了达妄终非凡人,他有鸿鹄野心,又怎会不明这酒宴的深意?
桑吉起身时,太阳刚好沉入了西山,大殿之外,晚霞明处暮云一重又一重,他径直走向殿外,最后立在殿门处望着一天的飞云晚光。
山外雪的银光,暮云的掠影,晚霞的辉煌,一并漫在他绛红的僧衣上,过了片刻,他转身而回,衣衫飘飞,带起了一地流霞暮云。
“他来了。”
桑吉说话间径直走回,落座,眼目之间却多了一缕悲凉之态。
没隔多久但见殿外进来一人,身着紫色衣袍,胸间是金线作绣的如意云纹,衣缘袖口之处亦是同样式样的绣纹,华服璀璨,行步威风,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当着天朝伫兵的面,当着蒙族王的面,当着臧域高僧的面,无所畏惧,行动间皆是气吞山河的狂戾之气。
来的人是达妄,他,直直走向桑吉,狠厉道,“桑吉,你真够龌龊。”
桑吉上师一脸平静,别过脸望着正座之上的郁風,沉默了片刻。
“既远道而来,王上不是来专门责骂我的吧。”
桑吉说话间抬目示意,达妄未多停留,坐在了桑吉对面的席上。
郁風眉间漾笑,穆雷亦是如此,他并未理会落座席间的达妄,而是朝着与托烨玩笑打闹的托娅温言说,“晚宴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