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召集所有士兵，准备出征。”
郁風说话间一个飞身踏上马镫，眨眼之间就已经端坐在了马背之上，卓牧抬眼间郁将军紧缩的眉头之间聚尽的都是风云之气，额间青筋暴起，足以见得他的愤怒。这是这半个月来，卓牧第一次看到郁将军举止行动间，四方风从的悍然之气。
所有人都知道当下的危局所在，步步惊心，其实逃跑总是可以比迎战多条活路啊。两拨的人，再加上鲜奴族那一只训练有素的杀人队伍，再加上这些个伫兵还没有习惯在臧域这样的高原上作战，哪里是鲜奴族精兵铁马的对手？更别说另一拨极有可能是桑吉的军队呢？
“郁風，你不能冒然前去，两拨军队，你知道后果吗？”
托娅忽然蹿到郁風正前方的位置，伸起双膀，欲要拦住他一般，“逃，是现在唯一的出路！”
肆意的狂风忽然之间大作，一向无所拘谨的托娅自然不会轻易让郁風去送死，他死了，她可怎么活啊！
“托娅，你让开！”
郁将军冷峻的面容上早已经是燃烧殆尽的怒火，他身后转眼之间便是数百位应令策马前来的伫兵，一旁的穆雷亦是神色阴沉地端坐在马背之上，眼睨着前面义正言辞的蒙族公主。
“你今天就是领着一众人白白送死，你身为将军，自然熟读你们中原的兵法，就不懂得走为上计吗？”
托娅清凉的声音随风扬散的很远很远，卓牧自然懂得，若是硬拼他们天朝伫兵哪里是鲜奴族精兵良将的对手，他们可是亲手血屠了拉布达成千上万的僧人啊。
郁将军再没有说话，只是驾马前来，定定地望着只身挡在前面的托娅，他身体超前一倾，“当年蒙族被我天朝军队一路征伐，也未见得逃跑，你现在让我堂堂天朝伫兵逃跑？”
他轻笑一声，转身望着身后数百名整装待发的伫兵，拿着马鞭的手往空中一哗啦，一时之间，马蹄声纷至沓来，雄浑的气势就像一阵掀天盖地的狂风。
可是谁都知道，这阵风是刮不了太久的。
数百名驾马前行的伫兵从托娅身边飞速经过，迎面的冷风一道道抽在托娅身上，她就那样伸着膀子拦在郁将军面前，那样决绝傲然的样子，卓牧第一次觉得蒙族人骨性里的狂妄，一种因着真诚而无所畏惧的狂放。
她几乎没有多想，亦是跑上前去，跟着托娅一样张开膀子拦住了郁将军和穆将军两人的去路。
“郁風，我知道你恨我们蒙族。可如果这样的恨能让你召回所有伫兵，我愿意让你恨。”
“恨？一个小小的蒙族，我为何要恨？你让开。”郁風扬鞭策马，那飞驰的马直直地朝着托娅跑来。
卓牧眼看这那飞马扑向托娅的时候，上前拉一把她早已经没有了时间，“托娅，快跑！”
那一声凄烈的声音之后，是飞马嘶鸣的怒吼声，那声音穿云碎石，让人听了不由心中一颤，然后是倏忽而已的寂静，卓牧眼珠子都不敢乱动，定定地看着那飞马横冲直出的样子，骤然猛跳的心，似乎欲要穿破胸膛跳出来一般。
郁将军骑着烈马，径自奔向托娅，凭着那马急速飞来没有任何停歇的迹象，托娅依然立在原地不动丝毫，她一定也是吓傻了。愈是千钧一发，人总是呆滞的可怕。
卓牧眼睁睁地看着那烈马直直地从托娅头顶上飞奔而过，紧随其后落地的马蹄声一声声响烈，一身金甲的郁風飞扬在大风之中堇色的披风像是铺天盖地的浓云一般，尽是无以言说的霸气。
穆将军亦是没有停歇，在郁将军驾马前行之时，早已经策马奔向了前面。
卓牧紧忙拉过托娅身前身后看了一遍，见她没有受伤心下也算放心，可是再看着一脸呆愣的托娅，终究是有些心疼啊。
她有多喜欢郁風，外人不知，卓牧怎么会不懂呢？
过了半晌，回神的卓牧忽然眉头一紧，“真是头犟驴，你看看他犟的，死了才好，也该灭灭他的戾气了。”
她一边骂着郁風一边揽过卓牧，“你哪里都不要跑，去早上我找你的地方，事后我来找你。”
卓牧自然不肯走，她和托娅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她这个样子才是最让人放心不下的。她不想郁風去死，可是卓牧也不想她跟着郁将军去送死啊。
“托娅，我，我，我跟你一并去吧，我跟着你我踏实。”
卓牧一紧张说话也是吞吞吐吐，好不容易说完话，托娅侧脸睨着她，“你踏实？你不掉泪蛋子就好了，这个该死的郁風，就是去送死的嘛——”
“天朝伫兵虽然在这里呆了几个月，可是打仗哪里是鲜奴族和臧域的对手啊，郁風这个木头脑袋，不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你看看他，这个时候还跟我犟？这种人非得雷劈他，他才知道悔改。”
“你说说，这个人脑袋是被驴踢了吗？不拼兵势，拼人数，他也是必败无疑啊！”
“真是一个禽兽，不听好人言，非得去送死。”
“小牧，你看看往常他可不这样，被我驯化了半个月在你和哥哥面前规规矩矩的，你瞧瞧，现在又犯了天，真是造孽啊！”
卓牧被托娅揽着一边走，一边逆风往回走，托娅自始至终骂着那个恨铁不成钢的郁将军。
“真是榆木脑袋，不懂变数，不懂行兵打仗，是不识字吗，就不省得翻翻他们中原的孙子兵法吗？”
“不听我话，非得让那些个拔你筋伤你骨，你才满意啊？”
“你个笨驴，早知道这么愚蠢，愚昧，愚笨，愚钝，愚妄，愚勇，真是天朝最蠢的人——”
······
路走了多远，托娅骂了就有多远，其实卓牧本想在她骂累的时候，趁着歇嘴的功夫想要问一问她，托烨哪里去了？这个时候他若在的话，总归会想出些法子来啊。可是一整个路上，托娅一边灌着冷风，一边唾沫星子横飞，骂就没有停下来过。
好不容易看见前头有一匹马，托娅二话没说将卓牧扔在了逆风中，走远时，她转过身来，边后退着走，边扯着嗓子朝卓牧喊，“小牧，你回去等我。这个郁風啊——”
她后面喊的话早已经被风刮的四分五裂朝各个方向飘去了，卓牧根本没有听到，风扬开她的头发，那一头黝黑的长发，就如无星无月时黑沉沉的暮色一般，尽是吹散的迷离。
日光洋洋洒洒，她笑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卓牧，跑到马跟前时回身一转，便已经端坐在了马背之上。
策马远去的托娅，被那一道道北风刮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一直消失在荒草地的尽头，奔向了天穹。
这个世间，总有那样一个人，她不是什么盖世英雄，不是什么为人称道的好汉，但她却活成了卓牧一人心中举世无双的人。
郁将军，没有她那般爽朗深情。
穆将军，没有她那般肆意狂妄。
尘仰，没有她那般纵情直接。
卓牧转身望了望身后，又转身看了看前面，这前臧域，她生命之中另外的两个人朝着两个方向离她愈来愈远。
她只期望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快点结束，她只想所有的一切都像往常那般，即便她身后天天跟着一个跟屁虫的托烨，即便尘仰对她再冷漠，总归所有的人生命无忧。
活着，总会是有希望的，可是，眼下这样的情形，早已经驱散了所有的美好，等待所有人的是一场纷涌权势里，谁死谁生，狭路相逢的生死之战。
郁風领兵飞奔向以前驻扎军队的地方时，鲜奴族一众的精兵早已经秩序井然地立在遥远的边际线上，郁風眉端紧皱，厉声出令，“杀！”
那一个字颇有一股子穿云裂石的气势，直冲云霄，没多久鲜奴族一众的精兵亦是驾马前来血拼。
真是狭路相逢，郁風和穆雷杀在最前面，见人就杀，见马就砍，可是臧域这样的高原地区，没多久天朝的伫兵早已经失去的兴头，颓羸之势尽显。穆雷回身一望，身后数百名伫兵早已经身疲力竭，哪里抵得上这鲜奴族训练精良的人马，只是一恍然的功夫，他们几乎就将伫兵杀了个遍。
穆雷哪里顾及那么多，于郁風相视一眼后，两人心照不宣直直地策马跻身到那数百名身穿银甲精兵中间，横冲血拼，丝毫没有停歇之势。
擒贼先擒王，只要亲手抓住了这领头的王，何愁没有退路呢？
就在两人欲要扶摇直上，逆袭之时，从东面来了一众褐色衣袍的人，来人人数不少，腾腾杀气即便隔着远远的距离便已经显尽。
郁風自然后怕，现在杀向他们的人，岂止是鲜奴族一族，还有另外一拨不知来路的人。
如果郁風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应该就是与鲜奴族早已经秘密联合绞杀他们的臧域军队。
此时此刻，他们自然明白早已经逃不出去了，这样的阵势之下，郁風和穆雷早已经自顾不暇，且不说因着臧域高原地区的影响，他们两人何以面对这接近五百人的军队呢？
靠着一把刀，一匹马，血拼到底吗？
郁風只觉得后脊发凉，眼前白茫茫的精兵纷纷朝他们涌来，在高原行军打仗他真的还是头一次经历，虽然小战了几个回合，却早已经身心疲惫。他无力地只能躲着那些鲜奴族横扫而来的环刀，竟然再无半分还手的力气。
穆雷何尝不是如此，这样的环境下与一众训练有素的鲜奴族人对战，无外乎就是必败的结局，可是他们总想着擒到了这鲜奴族王，他们好歹就可以松喘一口气，可究竟是他们低估了鲜奴族人。
就在他们愈来愈疲惫的境况下，银甲精兵中间忽然横扫出一人来，束发飞扬，眉梢生怒，手起刀落间，拦路的精兵们纷纷受刀而亡，紧随其后，是愈来愈多精兵朝着这边涌来。
托娅一边厮杀，一边朝着一侧的人大喊，“郁風，你这个没脑子的，往回跑啊，是等死吗？”
清凉的声音自身后而来，郁風回身之间便看见一袭碧绿衣袍的托娅与一众的鲜奴族精兵厮杀在一起，手起刀落，一起一落，招招狠厉，她正策马前行，欲要引开围攻在郁風和穆雷身边的精兵。
过了半晌，郁風依然还是厮杀在原地，风里又传来远处托娅声嘶力竭的声音，“郁風啊郁大将军，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吗，快走啊，再不走，谁也走不了了！”
郁風自然明白此时不逃的话，再无机会，他们今日也只能是白白送死在鲜奴族人手中，可是他走了，她一个人他怎么能放心呢。
没有任何犹疑，郁風扬鞭策马，直奔着托娅那边，既然是注定死在鲜奴族手里，他们谁也逃不了，所幸有生之年，他郁風也能遇见这样的姑娘。
两队交合，银甲兵之间尽数都是遍布的褐色衣袍的士兵，他们一路狂奔，直冲着这边而来，郁風无奈地看着那一众朝自己涌来的人，早已经生无可恋。
穆雷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其实早该提醒郁風，这臧域是来不得的，西北三族这么多年来虽然表面是生生和睦的样子，可是暗地里的云波诡谲，究竟是令人生怕啊。
本以为他们会忌惮天朝的伫兵，终究是他们想错了。今日他们若是被鲜奴族全部清灭，那么鲜奴族到时候便会和臧域联名上书大皇帝，再将一向中庸的蒙族一并带上，蒙族与天朝伫兵勾结欲要攻打天朝常安城，幸得鲜奴族和臧域发现一具歼灭，天朝得以安全。
那样的话，他们注定是冤死。可别看这荒凉的西北地域，只要有富贵王权，自然少不了尔虞我诈的权势纷争。
郁風往穆雷这边望了一眼，他懂他的意思，宁做冤中鬼，不作敌手奴。
“托娅，你真是没脑子，你来是送死的吗？你究竟是眼瞎还是脑袋不灵光，放着蒙族公主，蒙族公主不好好当，杀人放火，你很乐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