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该要和他说起什么,从何说起,说往何处?
那个火光滔天的早晨,卓牧分明记得她大胆地对着尘仰说过,她该是喜欢上他的话。
他噙着笑意,眼目之中,还是那个心无挂碍的卓牧。可是,他真的错看了她。
卓牧一步步走向尘仰,分明是走两步歇几步的停顿,不远的距离,仿佛走了一天的路,直让人煎熬。她该是要和他道歉,或早或晚,他们终会成为天涯沦落人。
卓牧刚要开口叫起他的名字时,尘仰清冷的声音趁着来风吹向她,“你回来了?”
“是。”
她顿下步子,呆呆地立在原地,一步之遥的地方,便是尘仰。星辰的银辉洒在他一身的金缕僧衣上,点点薄凉,卓牧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脑海中尽数铺陈的是那一日吉祥天母节的寒夜,他一身月白衣袍,长长的披风在她踉跄地碰向他时,尽是丝丝寒凉。
“你知道普雅?”
卓牧才知道那一日他是听到了托烨和他说起的话,那么托烨所作所为他也是看到了?
“是。”
尘仰没有转身,就那样背对着卓牧,可是他不知道身后的卓牧早已经眼中泛泪,稍不忍顿便会泪如决堤之河,“我想知道她的事情。”
“我若不说呢?”
尘仰再没有说话,他转身之间眼睛里猝然而乱的风啸,凛凛眉目间突生山水一相逢的浩然,可是自他那一双悲郁迷离的桃花眼中透射的,淡漠轻蔑的目光,直飘飘地从卓牧身上移离。
随着那道目光的移去,尘仰径自离开,没有任何犹疑。
曾经他们那么近,近到彼此明白,而现在呢,隔山隔海,再也不复从前。
卓牧告诉自己不能哭,眼睛里生涩的温热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她一遍遍提醒自己绝对不能哭,可是第二日一早上醒来的时候,枕间尽是一片的湿迹。
托烨来的时候看着双眼通红的卓牧,眼神中是一闪而过的冷厉,“他——欺负你了?”
卓牧轻笑着推开他的手,“说什么呢,除了你欺负我,旁的人哪敢欺负我。谁敢欺负我,托娅可要拔了他们的皮。”
托烨似是而非地轻笑了一声,卓牧随在他身后往饭舍走,“小牧,大宴过后,我便要回蒙族了。”
“托娅也跟着你回去吗?”
“她不一定,我父亲老了,蒙族很多事情该我去负担了。”
“托烨,你今天怎么这么规矩?”
卓牧说完这话便有点后悔了,她的话音刚落,托烨便转身回来,一把揽过她,“你看看你,我都要走了,你也不说些什么离别的话。”
“你想听什么?”
托烨朗笑道,“那我可是想听好多,三天三夜都道不尽的那种。”
“那你最想听什么?”
托烨垂头望着一脸明媚却双眼通红的卓牧,深情地说,“你会不会想我啊?”
“会的。”卓牧迎上他的目光,“但我也会忘了你,托烨,回了蒙族你一定要成为被蒙族人,被西北三族人敬仰的王,你也要忘记我,在也不要想起我,我们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啊!”
托烨再没有说话,卓牧只看到他双目里尽数的失落,漫在晨光里,她只把那当做是他眼睛里进了沙子,他故作绞痛的样子。
大宴之日,一日一日的临近,再过三日便是臧历腊月二十日了。
卓牧忽然觉得日子越近越难熬,她真的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达妄的结局,不论生死,他都是在劫难逃。
托烨午时归来的时候,带回了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你想先听哪一个?”
“你想先讲哪一个?”
“你亲我一下,我就委婉一点给你说,不至于让你大悲大喜。”
托烨老是这样没个正行,卓牧白了他一眼便径自去忙了。托烨一直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也不说话,就那样跟着她窜来窜去,像一只粘人的马。
“托烨啊,你可是蒙族的王。”
“小牧,你亲我一下,我都快憋不住了,再不说我就闷出病来了。”
托烨说话时卓牧抬眸正眼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今日的托烨格外的严肃恭谨。
饶是如此卓牧也没有理会他,蒙族兄妹两人诡计多端,她可不想白白落了他们的圈套。
等她欲要抽身离去时,托烨伸手揽过卓牧,他微俯着身姿,唇角轻轻地拂过她额头。
“托烨,你再这样,以后就不要来了。”
“好消息是,酒水都是卓家酒肆的青稞酒,卓洛店主亲自押送到前臧域。”
卓牧忽然抬起脑袋,眼睛里忽然而生的笑意,灿如春华秋实的美好,皎如星辰日月,托烨只觉得眼前的姑娘,这一生他大概仅有这一次的缘分遇见吧。
“坏事呢?”
“鲜奴族王达妄,可能不会如约出席大宴之喜。”
“为何?”
托烨轻笑了一声,“当然是为了活命啊。”
当真是晴天霹雳啊,也怪是她太过天真了总会觉得达妄是必死无疑的结局,那是因为她太想他死了,以至于她忘记了达妄是一个什么样的——
一个有鸿鹄远志,野心磅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他怎么可能轻易就屈服于天朝的恩威,又怎么会白白入了圈套呢?
就连卓牧都知道郁将军所设的大宴之喜,说白了就是一个圈套,一个让达妄乖乖就范的圈套,她都能知道,更何况是堂堂一族之王的达妄呢?
“其实总是有法子,让他如期到来。”
卓牧轻笑了一声,有些哀沉地说,“他可是达妄啊!”
托烨蹿到卓牧身前,朗声道,“你也忘记了,他也有得不到的。”
“你是说鲜奴族王后吗?”
“前些天不是有人来密报桑吉了么,鲜奴族王后每年定期回臧域探望亲人,眼下正在臧域,请来了王后何愁请不来达妄呢?”
卓牧即便觉得托烨说的颇有道理,可是谁又能请的动鲜奴族王后?谁又敢请呢?
托烨似乎看出了卓牧的纠结,伸手揽过卓牧,在她耳边低言,“你不知道的事是,普雅曾经喜欢过的那个臧域人,便是桑吉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