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牧即便觉得托烨说的颇有道理，可是谁又能请的动鲜奴族王后？谁又敢请呢？
托烨似乎看出了卓牧的纠结，伸手揽过卓牧，在她耳边低言，“你不知道的事是，普雅曾经喜欢过的那个臧域人，便是桑吉上师。”
他说罢迈着长步径自离开，只留一脸茫然的卓牧呆愣在原地。
原来，那个许下前世今生的臧域人便是桑吉上师？
堂堂拉布达的桑吉上师，修得大能被臧域万民虔诚相拥的桑吉上师？
是夜，月天薄凉如水，低沉沉的天穹上零零星星地挂着几颗星子，一弯清月坠在天际，阿嬷刚前脚离开，后边便有人敲门。这般夜深人际时分，要来的人，只能是托娅，她都几日不见她了，原本耳边叽叽喳喳的托娅忽然去陪郁将军了，卓牧这些天还是有些怪想念她的。
“托娅，托娅——”
卓牧欣喜地开了门，抬眼时，才看清立于银辉之下的不是托娅，而是一身绛红僧衣的人。
“你······怎么来·····？”
尘仰噙着薄笑睨着说话磕磕绊绊地卓牧，径自进了屋，“以前在酒肆，我，也是常去找你的。”
她合上门，随在尘仰身后，不敢出一言。可是就在刚刚卓牧分明看到了他嘴角淡淡浅笑，就像当初在酒肆时候一模一样的笑意。
“尘······仰，我该跟你说声对不起。”
尘仰并没有接上她的话，而是自顾望着窗外低喃道，“牧左死的那个晚上，跟我讲起你们的事情。每个人活下去不容易，你，自是有你的苦衷，所以拉布达并未为难你们。卓洛大叔其实很早之前就被接回了臧域，尚之老头现在也不再讹人了，他，老了很多。森格依然留在酒肆帮忙，他很想你，盼着你早点回去。”
卓牧轻笑了一声，还能回得去吗？
“你去过酒肆？”
“我常常去。”
“尚之大爷还和森格吵架吗？”
尘仰转身时迎上她黯然神伤的样子，敛眉低言，“他们很好，他们都在想你。”
“回不去了，我是有罪在身的人，再不敢心生妄想。”
“你阿爷阿妈的事情，我知道，小牧，受制于人不是你的选择，你没有错。桑吉上师从未定过你们的罪，臧域，还是你的故乡。”
故乡？何处是吾乡？卓牧早已经没有故乡了，从阿爷阿妈被达妄救起的那一刻起，她就没了故乡。
一个臧域人在鲜奴族生活了12年，虽然坎坷艰难，但好在生活无忧，可是鲜奴族算得上她的故乡吗？
为了保阿爷阿妈周全，重返臧域又联合鲜奴族一步步入侵臧域，所以臧域还能容得下她吗？
尘仰，你错了，真的错了，像我这样如尘沙浮萍的人，哪里能活命哪里就是故乡。
人一旦身不由己便总会无知无畏，“尘仰，再也回不去了。你，森格，还有我，都忘掉那些过去吧。从此以后，你为你的僧，我做我的饭食，我这一生，救不了阿爷阿妈，也没有给自己留过后路。以前想过能平静地活下去也该是我的幸运，可是我这样的命哪里还能有半分平静？”
卓牧早就知道，那一日他在郁将军面前指认达木等人的那一刻起，阿爷阿妈卓洛阿爸还有卓野小妹，早已经生死一线了，可是她知道不那样做，整个臧域的人都要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不会再那样自私的活着。
“你本可以有选择。”尘仰直直地立在窗下，他身后是清净的月夜，月天如洗，零落星辰如是银月的倒影，一并地弥漫在尘仰身后。
“选择？”卓牧向前迈了一步，她噙着一缕浅笑，硬生生压住所有的情愫，仰起头故作坚决地问道，“嫁给蒙族王子？”
尘仰淡漠地眸光从那脸上倏然划过落在别处，如此亲近，如此明白。
卓牧望着月光下的尘仰，只见他容姿青隽，长眉如墨，目浸莹琇，一双悲郁迷离的桃花眼淡淡地掠过她，复又若不经心地收回。一如曾经初见时。
尘仰何曾不知她的为难，既是命运无常，他又何尝去错怪她呢？
“达妄一死，所有人都得解脱。臧域信善为仁，生死杀伐从来都不做，可是放下屠刀，佛不会原谅他。如果一人的性命而亡，可以让万千人解脱，那何尝不是他的造化？”
“所以，你们安排了阿爸来，不就是想让我们去推成你们所有人的大业？”
托烨说起阿爸会来的那刻，卓牧便已经猜到，他们究竟的用意何在？达妄勾结拉布达上师在臧域所犯下的暴行，只要她和阿爸全盘供出，那么他的命势必就会终止了。即便不死，天朝大皇帝又岂会轻纵了他？
可是，他毕竟是达妄，那个一手遮天的达妄啊。
“在你眼里，拉布达就是这般的下作吗？”
“难道不是吗？”
“如果是，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活下去？如果是，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和蒙族王子谈情说爱？如果是，你以为你还能见到卓洛？”尘仰忽然之间收敛笑容，眼目中突生的冷厉像飞雪沉坠一般，一滴滴砸在卓牧身上。
“难道不是吗？”卓牧侧过脸，那一道突兀的伤疤暴露在月光以下，“尘仰，我以为你只是恨我，很我欺骗过你。可是我从未曾想过，你的恨早已经到了要我命的地步。是，我是罪人，这命我认，可是由不得你来拿，更由不得你们拉布达的人来拿。”
卓牧几乎是一口气说完郁结于心的所有愤懑，所有的对于他的情深，可是她不知道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时候，她还能去挽留什么？托烨，托烨，所以他终究是误会了她吗？
尘仰再未多言，月光静静地洒在对峙的两人身上，他的目光逐渐温漫，不到片刻的功夫，眼里所有的冷厉逐渐消去，他就那样低头望着故作倔强的卓牧。
她眼目中所有的风雨琳琅，他才第一次明白的如此通透。早在他闭目经殿香雾中，探头望向殿外时，他就应该懂得她所有的诵经中的真言。
“我来是想告诉你，尚之大爷生了病，他常常念叨你，托我带句话给你。”
许是这样的对峙太累，许是他终于心虚，才这样扯开话题吧。
“尘仰，你走吧。从今以后，我是我，你是你，你再也不认识我，我再也不要想起你了。”
卓牧几近祈求，她真的不想再去折腾了，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只会连累越来越多的人。她也再经不住，尘仰忽远忽近的对待，曾经明明很远，她都已经下了决心将他从心底抹去，可是命运又一次次将她推在他咫尺可近的距离，所有的妄念就此全部横生。
可是他究竟是菩提之身，究竟是入了拉布达巍巍宫墙的人，她再多的妄想，又有何用？
你我情深，怎可逃过命？
桑吉上师和普雅不也没有逃过这命吗？堂堂桑吉上师，为人称道的大能之人，都逃不过，又何止是尘仰和她呢？
尘仰转身向背望着天际那一轮清月，终于落泪。原来他所作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这般的卑鄙。如果达木不放，反咬一口，将所有罪责引咎在她身上，她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天朝伫兵虽是表面温良，实则心思颇深，再追查下去，卓牧卓洛大叔是必死无疑。
“如果这是你所愿，那我应你。”
尘仰再无停留，径自离开，一直过了很久，卓牧倚在门栏上，望着消失在星辰月光之中的尘仰。
如果她和阿爸去作证，达妄难逃一死，结局自当皆大欢喜。可是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是达妄，是堂堂鲜奴族的王，又岂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