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比一天的难熬，卓牧总是在做着重复的梦，达妄竟然死了，死于穆将军的刀下。
“托烨，你说达妄明日会来吗？”
一旁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的托烨，微微颦了颦眉，“这就得看你们臧域上师桑吉的能耐了。”
“可是这些天他们都没有什么行动，一切平风浪静，好像所有人都以为达妄会如期而至。”
托烨侧身睨着一脸较真的卓牧，朗笑起来，“那就对了，暴风雨来临之前不都是那样的嘛。”
卓牧白了一眼不正经的托烨，“桑吉上师每天差人来拿饭，是给谁的呢？”
“佛僧吧。”
“佛僧出关了？”
“这我可不知道。你们臧域的事情，向来都是云里雾里，我可猜不透。”
正直两人说话间，身后响起一道道马蹄渐进的声音，“小牧，哥哥，哥哥——”
托娅策马前来只等着到接近时飞身下马，大笑着跑来，“哥哥，阿爸来了，阿妈也来了。”
托烨听言一咕噜地站起来，“真的？”
托娅眉开眼笑的样子真的是明艳动人，卓牧起身过来，“托娅，终于可以见你父亲母亲了。我早就知道你想家了。”
正说话间郁風策马前来，端坐在马背之上，眼睨着大笑的几人，“托娅，你的事情莫要忘记。”
“郁将军，既然我父亲母亲都来，你是不是该提亲了啊？你们中原人提亲可是有讲究的——”
托烨转身走向郁風，朗笑道，“我妹妹可是堂堂蒙族公主，你万不能小气了。”
“如果事情顺利，我自会前往蒙族。”
托烨似乎很满意郁風的答复，又折身回来望着卓牧，“小牧，我那一日救你冲的就是让你以身相许，现在时候到了哦。”
卓牧才不理会托烨，“你们赶紧去见蒙族王和王后吧，他们提前一天远道而来为的是看你们。”
阖家团圆，即便身在异乡，他们终归是最幸福的人。卓牧立在原地，望着策马飞去的几人，眼泪早已经流的不成体统，她们一家又该在何时才能这般呢？
如果达妄不死，可能永生再无团聚，时间一点点从指间划过，再久的话，卓牧都要忘了阿妈的容颜，阿爷的慈祥了。
忘记，才是最可怕的报复吧？
卓牧回身时静也师傅迎面走来，她赶紧伸起衣袖抹掉眼泪，佯装轻笑，“静也师傅。”
“你，该是想家了吧？”
“只是风太烈，直吹的人眼睛发酸。臧域风多是阊阖之风，今天的来风是东方，不出几日又该落雪了啊。”
“你懂的可真多，我还是头一次知道这样的理儿。”
卓牧笑语嫣嫣，“静也师傅，臧域人都知道的，你岂会不知呢？”
静也移目望向四野，沉默了片刻道，“小牧，受制于人，不是一个人一生的活法。我知你们的心思，卓洛是个好人，若不是因为你阿爷阿妈被囚困在鲜奴族，你们是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
“牧左虽为可恨，但是可恨之人必有可贵之处，他的可贵就是临死之前说出了你们所有的事。有些事，单凭一个人两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蝼蚁撼大树，滴水穿石，靠的是恒久。我为僧二十几载，能告诉你们的是，时间会改变很多事情，但是有的事，非命，即使天时地利，时间亘古，但那是徒劳。人和，才是一切转机的开始。”
静也师傅语音虔诚，温润如暖阳拂面一般，卓牧侧目望着一脸深沉的静也师傅。
“我不是臧域人，来自天朝，所以小牧，即使我在臧域二十几载，我仍然格格不入。就如你所言臧域风若是东风的话，来日非雨即雪，这些我从来不知。人活着，明明可以故作决绝，坚强到可以欺骗自己，认为自己现在所为皆是对的。可是命途里所有出现的人，总会有那么些人，改变你所有的故作。我是如此，小牧，你还小，来日方长，你有你的路，你阿爸也有你阿爸的路，人的路只能自己走，旁人无从改变什么。”
不得不说，静也师傅所言一句句道破了卓牧所有的心思，她也知道凭她一己之力明明改变不了阿爷阿妈，明明不能挽回什么，可是她还是要去做。不是因为她坚定自己所为是正道，而是达妄自小就给了她一个选择，那就是奉照他的指令去行事，她真的只是一颗棋子。
可是这颗棋子何时有了命？
“如果拉布达能助力，如果天朝伫兵能合力，我和阿爸自当是尽力。”
卓牧岂会不知道静也师傅为何要来找她，一定是阿爸让他来的，卓洛阿爸不想干预他的选择，如果她应他便会陪着她粉身碎骨也要将达妄的暴行全盘托出。如果她不应，他也会陪着她活在臧域和鲜奴族之间，曲向逢迎，哪里有活路往哪里去。
“达妄之死，能让万千人解脱，世间万物从来究竟，他的因造就了他的果。小牧，师傅该是要感谢你。”
“静也师傅，若说谢，该是我跟您讲。感谢您在生死关头留下我和阿爸的命，以前不懂寒冬腊月驱我们来这般荒凉的前臧域，直到达木达森被捕，我才知道，我和阿爸活在天朝伫兵的眼皮底下才能活命。”达木达森被捕，她看清了太多的事情。如果阿爸和她留在臧域，拉布达和鲜奴族里应外合，总归会是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一死，达妄的罪孽便会像一道刮过臧域的大风，不留丝毫迹象。到时候即便天朝大将军上奏大皇帝，那也只算是空口一说，身居九五至尊之位的大皇帝岂会亲信？如果鲜奴族反咬一口，直说天朝伫兵与臧域勾结，那时候天朝将军上奏之事只会让达妄成为大皇帝深信之人。
大皇帝的逆鳞，说白了就是当年蒙族崛起的暴乱，谁碰及了逆鳞，谁的下场便会最惨。
“佛家所言：作百佛寺。不如活一人。活十方天下人。不如守意一日。人得好意。其福难量。我不是救你们，只是从着自己的心走。小牧，你得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卓牧点头作应，静也师傅所言，她听得进去，他看得明白才会如此深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