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域,盛春暖阳,云空叆叇,林丛花树,遍布一整个青麦山,花树千红万紫,林木,蓊郁葱茏,风一过,便带起一股淡淡地婆娑之音。
山涧里,泉水自流,漫在一绿的从草里。
远处青麦山两山之间,有素云缥缈,悬空的流云,如是一条雪色的带子,更迭在两山之间。
皇帝行在前面,静也紧随其后,山风往来,裹挟着万木之香。
两人自早上出了拉布达宫,便直身前往青麦山,到达时,旭日东升,一遂的朝霞掩映在山峦之间。
“你一定很失望吧?”
皇帝忽然顿住了脚,负手而立,双目直直往那两山之间的流云上望去。
静也闻言亦是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立在一边。
“皇上此话当从何说起?”
“昨日之事。”
“尘仰退还沙弥戒?”
静也低声敛气,尽量佯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不想让皇帝多想,也不想让自己夹在桑吉和尘仰之间。
桑吉的心思,世人皆知,皇上又岂会不懂。
隐瞒佛僧病逝的消息,已然是重罪,且又在前臧域时忽然返回臧域,冒充蒙族士兵攻打鲜奴族。
后者虽然有功,但前者必然是桑吉一生的过失。
佛僧离世,带走了太多秘密,拉布达的,天朝的,皇帝的,还有白玛的。
所以静也知道,桑吉早已经成为皇帝忌惮的对象,只是现下他举止规矩,未曾有过妄举,皇帝忍着他。
“那孩子坐不上佛僧之位,你不开心吧。”
皇上淡漠的声音随风拂向静也,他紧了紧手,缓缓道,“皇上不也失望吗?”
立在前面的人,身姿挺拔,虽一人独立,却凭空生出一种气吞山河般的气势,让人一望而颤。
好半晌,皇上再不曾开口说话,静也自知失了礼数。便也不敢再出声,只得纹丝不动的立在一边。
不是没有想过桑吉的心思,也不是没有设身处地站在尘仰的角度上细想一番。
静也抬目望着这臧域的大好风光,心下究竟是有一丝失落之意。
如若注定登不上佛僧之位,那么牧左便用不着以身犯险,用自己的一命,换得尘仰在拉布达的一缕薄名。
也许是急功近利了一些,所以在昨日那样的场合,当着皇帝的面,行为举止,不成体统。
老上师是佛僧的受戒师傅,老师,也是亲自领着佛僧行过佛僧大典的大能之人。
他话中所言,佛僧在十五岁便已经登上了佛僧之位。
现下尘仰已过十六岁,却还是如平常僧侣一般,诵经念佛,日日经海诗书,机缘至此,静也无不期望他能坐上佛僧之位,属于他本该的位置,拿回该有的权利。
“郁風在蒙族还好吧?”
皇帝掀起衣袍,席地而坐,语音平淡,就像寻常人之间彼此寒暄问候的样子。
静也不解其深意,所以回答更是谨慎。
“他有他的任务,想必不会让皇上失望。”
皇帝大笑一声,抬头望着静也,“过来坐吧。”
静也提步走上前去,顺了顺僧衣,便坐下来,山涧里有风,有水,有花木,有鸟兽。
目之所及,皆成景致,山河万里,让人一下心神开阔,豁然明朗。
两人自是那样坐着,刚自想着心事,静也间或侧目盯着皇帝看。
他坐在一旁,鬓角已然白发如霜,脸上早已经遍布皱纹,虽显老态,但那眼目之光,沉沉如云涌风啸,威严盛气,昭然若初。
静也打忙收回眼,稍稍平息后,才故作自在地往四野望去。
“郁風心怀不轨,朕,不知如何处决。”
皇上目视前方,神色阴婺,额头上一刹间便青筋密布,愤怒至极。
静也心下一紧,撑放在草地上的双手,不由颤抖起来,他哽了哽声,却不知说什么。
穆雷虽说上书给皇帝,说郁風是为了窥探蒙族和鲜奴族究竟有何勾当,才入的蒙族。
莫非皇上知道了什么?
穆雷和郁風身为天朝名声赫赫的大将,自然行事谨慎,况且郁風迎亲之事,鲜有人知道,皇皇上如今怎么会猜度起郁風来了?
“郁将军驻守臧域尽职尽责,臣不明皇上之意。”
皇帝回身直直盯着静也,半天不言语,仿佛要将他掩在心间的事窥探出来一般。
双目冷冽,咄咄逼人,不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朕的天下,朕有何不知?”
静也心思恍惚,佯装随意,别过脸往一边望去,可是那双目嗔红,已染水雾。
郁風,他唯一的弟弟,若不是因为他,郁風怎么会请命来臧域,从而卷入到西北三族的事情里来。
皇帝最忌惮西北三族,偏生的是郁風,他怎么可以轻易逃脱?
“朕有一事相求。”
静也敛神,转过身,“臣效命于皇上,不言求不求,一切是臣的本分。”
皇上笑了笑,目光沉沉,来风扬起了他的鬓发,他似乎心有忌惮,沉思了片刻。
“你手中的东西,给尘仰,他知道怎么做。”
说话间,皇上顿了顿,似乎在计较着一切代价,“朕应你两件事,第一,放过郁風,他所为既往不咎。第二,如你所愿,让尘仰坐上佛僧之位。”
君臣之间,自古以来都是秉奉皇命,但今时今刻,皇上算是格外开恩了。
只要静也答应他,他便履行诺言,于旁人,这两件事看起来无关紧要。
可与静也而言,一个是他亲弟弟,一个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子,一个注定要为王的人。
牧左能豁出一条性命去为他铺路,那么眼下的条件,无外乎就是尘仰再度登上佛僧之位的最好选择。
皇上知道静也在乎,所以没有回旋打转,他既然说了诺言,静也便会奉命行事。
“皇上已经召见过了尘仰吧。”
“就在桑吉召见他那晚。”
“臣但听皇命。”
皇上再未说话,起身时,锦袍垂立,在风里微微漾了开,他顿了一会儿,终是提步往山外走。
“静也,事事难料,却总是花明柳暗。”
静也回身望向皇上离去的方向,心思沉了沉,而离去的人,忽然在不远处止步。
他稍稍一侧身,眼望山峦,“尘仰拒绝登上佛僧之位,不只是桑吉的命令,也是我的请求。”
原来事情的真相如此,静也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惊,便往山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