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鸟归巢,落霞静静浮荡在天边,晚风习习,刮过耳畔,时光静好,如是天上人间一般。
郁風才出了寝宫,便看到托烨迎面走来,同托娅一样,束发飞扬,青绿色的蒙式长袍在细风里扬了开。
郁風歇住脚,立在楹柱前,看着行步有威,风姿飒爽的蒙族新王,竟有一丝失落之意。
托烨神容平静,心事不显,他抬眼望着漆红楹柱前的郁風,勾唇一笑,提步走快了几步。
“臧域这回该清净了吧,佛僧登位,皇上亲自出席,这是天大的福事。”
“是啊,臧域千百年来,头一次有这样的喜事。”
托烨立在郁風一侧,抬眼望着巍巍宫墙以外涌动的晚霞,刹那间,烦恼忧愁,皆成身后物。
“你打算怎么办?”
两人沉默了半晌,托烨慵懒地倚在楹柱上,神色恍惚。
郁風顺了顺衣袍,往前跨了一步,掀袍端坐在石阶上,支着一条腿,心无旁骛。
“你打算怎么办?”郁風反问。
“我得为小牧想,若达妄真要围攻皇帝,我自是该要一往如前,哪怕前方是死路。”
“你们不是天朝的对手。”
“我知道。”托烨答道,他望着苍穹,顿了片刻,垂头盯着郁風看,接言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如果你死在天朝手里,你可有想过卓牧怎么办?”
郁風侧身望着一旁的托烨,晚霞落在他一侧脸上,光亮隐隐绰绰,衬得郁風面容更为刚毅,盛气也是愈发凌人。
“那你可想过托娅?”
托烨一幅云淡风轻的样子,一步走过来,盘腿坐在郁風一侧。
“将士之死,该为战场,为夫之人,该为家室。”郁風弱不经心地说。
“你为什么?”托烨问。
郁風答道,“那你呢?”
“若我们战场上相见,郁風,你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托烨神色镇定,他转身望着郁風,义正言辞道,“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郁風勾唇一笑,“若是狭路相逢,自当兵戎相见,何来手下留情?”
“为了托娅,我不会手软。”托烨说。
“为了蒙族,我亦是不会手软。”郁風答。
庭院晚光流泻,归鸟呼啦啦在院落上空划过,两个为将之人,但笑不语,神色平寂。
“若是有第三种选择该多好,你我不用彼此为敌。”隔了好半晌,托烨淡淡地说道。
郁風答复,“命之所向,我们无力回天。”
“说说吧,如果以后,我是说以后——”托烨一身轻松,懒懒地说,“如果你活下来了,我妹妹托娅,你是否敢来提亲。”
郁風平静地注视着一院的流光,沉思了片刻,才出声道,“哪怕九死一生,也该要来提亲,给她一场盛世无双的婚礼。”
托烨笑出了声,神光忽然宁寂,面容之上一霎而过风起云涌之变,只不过一刹那,便又恢复了先前吊儿郎当的样子。
“达妄,不会放过我,但你遇到我,请不要忘记你天朝大将保疆卫国的身份。”
郁風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在托烨听来没有丝毫底气可言。
时逢今日,他们相识半年有余,彼此相惜,但是面对家国山河,他们又是敌人。
托烨为了树新王之威,以及为了护卓牧一生周全,义无反顾,选择了联合鲜奴族达妄,同生共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郁風身为天朝大将,本该恪守职责,一心效忠皇帝,可偏生在前臧域遇见了托娅,她只是开始,再认识托烨,郁風有他的私心,所以冒着生判的名头为托烨迎亲。
皇帝不会轻易饶过他,郁風想要活下去,势必就要做出一番成就,能让皇帝安心。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便是一场兵刃相见的战争,郁風所率天朝数千精兵铁将对战鲜奴族和蒙族联合而成的军队······
战场之上,无尽退,要么生,要么死,也就是说,不久以后,他便要和托烨决一死战,只有一个人活。
只有一个人活·······
结局不言而喻,郁風就是那个活下来的人,托烨却不以为意,总期许着和郁風过一把。
“我们两个,你是声名赫赫的将军,我是蒙族新王,谁会是谁的败将?”
托烨起身一跃,跳下了台阶,转身望着郁風,笑的没心没肺。
郁風未接话,只是移目往一侧的院墙望去,经风细细,让这个暮色更显宁寂。
“到时候,就知道了。”
托烨见郁風无话,自顾言语。
“我第一次见托娅,前臧域雪色弥漫,她朝我一望,目光一滞,我知道自己逃不过了。”
郁風忽然出声,打破了一院沉静。
托烨勾唇一笑,“托娅,是我们兄弟几人最疼爱的姑娘,父亲母亲亦是对她百般疼爱,为了她活下去,我们一族拼上了性命。”
托烨边说边走上台阶,抱着胳膊倚在楹柱上。
“我带兵十三年。”郁風说。
“我带兵七年。”托烨接声道。
“我提刀杀过数千人。”
“我一人未杀过,只负责派兵。”
郁風听言,眼下目光一沉,眼尾瞟向立在楹柱前的托烨,神光严肃,“杀千人,比不上杀你一人,让我扬名立万。”
托烨面容阴婺,戾气乍现,他起身而立,身形挺拔,渐暗的光线拂弥在身上,远远一观,体内似乎有一头猛虎困兽,在张牙舞爪,欲要破体而出。
他迎上郁風冷寂的目光,启齿道,“我只杀你。”
郁風勾唇冷笑,别过脸,静静地望向苍穹,天色一霎间犹如泼墨一般泼在了人间,夜色将至。
两人再未说话,沉默着,郁風在看天,托烨在望着郁風。
没隔太久,托烨提步而出,跃下石阶,跨步往院外走。
晚风呼啸,如是风起云涌之势,他稍稍放慢了步子,心里面不知滋味。
待要出庭院时,身后飘来一道声音,随风而逝,若有似无。
“我会让她好好活下去。”
托烨顿了片刻,唇角一扬,乘兴而归,提步往父亲母亲的宫殿走。
他想要请命,可否早点与卓牧行婚俗之礼,他一刻都不想等了,一刻也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