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宁寿宫中又清冷几分。
谁也没有多说话,祝戎被派去戍关,至少也是一年半载的。
可信可用之人,都不在身边,苏静初步步为营,每一次棋子落下,都离胜局更近一步。
老国公还在暗中思忖,这殿中侍卫都是放亮眼镜的,衣袖中装的那个东西,该如何辗转到李洛手中呢。
太后知道此刻不能多言,说太多免不了抱怨掺杂着凄惶,倒是容易给苏静初那些眼线留下话柄。
她也怕,真要有什么话传过去,那奸佞不敢动自己,却是敢拿老国公开刀的。
垂垂老矣的护国良将,经历岁月的波折,此刻已禁不住任何折腾。
所以,也只捡些家常闲话说说。
老国公也知个中意味,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
跟着的侍卫倒也放松一些。
殿中这几人,这会儿忙着叙旧事,话情谊呢。
心里还暗想:人这上着年纪,到底是不能成事的,那太后反反复复,念叨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又不时夸赞一下祝家军,也真是无甚可说了。
这么一想,就有些不耐烦听下去,人也惫懒一些。
“太后,老臣听闻,静妃娘娘身孕已有数月,日子快到了吧。”
老国公瞅见那侍卫哈欠连连,精神不济,突然开口问太后这样一句。
侍卫听见“静妃”二字,多少还是有点儿反应的,可再转念一想,朝中哪个老臣不是惦记着皇室后继,这些年来,宫中并无喜讯,也许,只是随口问问,无话找话而已。
杂七杂八地听了那么半天,这些老人家,横竖都只是操闲心的命。
于是,这愣神一下,随即就恢复正常,懒懒散散地立着,神色渐渐又有些困顿。
太后却不这么想。
堂堂安远侯,进宫来探望太后,却要打听一个妃子生皇子的事,怎么看,都有些莫名其妙。
侍卫不想那么多,是因为心思粗粝,只会舞刀弄枪的脑袋也简单。
可不止太后,太妃和董瑜听老国公这一问,都觉得奇怪。
经历过变故的人,和每日照章办事的人,思维还是有些不同的。
太后接着老国公的话茬,说出的话妥帖得滴水不漏:“到底是你们这些老臣,总惦记着这山万载千秋的传承,静妃一直在宫中深居简出,为人母者,这一路怀孕怀的辛苦自不必说,孩儿能否平安降生,此刻是她最最关心的事情。”
老国公怎会不知,这“深居简出”的另一重意思,那“能否平安降生”所含的隐晦。
他却要继续往下说:“太后,眼下我朝国运日甚,突厥等异域部落也不敢轻易来犯,老臣上着年纪,要说为国效力的确有些力不从心,可是,却也总想着为江山社稷祝祷。先前识得一位高僧大德,求着吉祥灵符一道,现下,却有心呈与太后,就当是,为那未出生的小皇子,多一些祥瑞加身吧。”
说着,还真就从怀中掏出一道符来。
侍卫这会儿倒是反应神速,在旁边的宫女还没来得及接下之前,先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将灵符拿去。
“既如此,属下帮老国公呈上。”
太后嘴角一抹冷笑:哼,装得真像,还不就是为了顺势查一查,有何疏漏。
侍卫往太后那儿呈的过程中,反复掂量数下,眼神也未离开过。
似乎有些多虑了,没什么特别之处。
待递到太后眼前,她接过看了看,突然长叹一声,对老国公说到:“真是要谢谢安远侯这番恳切的情意,哀家会将这灵符,送与静妃,也了却你们这几个爱国良臣的心意。”
老国公又仔细看看,确定再无疏漏,就决定起身告退。
毕竟这后宫,为人臣子者,待太久也不好。
这进宫路难走,出宫路也带着些许悲凉。
老天怎么不多给几十年,让人可以手刃奸贼。
还忧虑着,那道符中暗含的意思,太后她们能够揣测透吗。
太后将那灵符捏在手中,横看竖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侍卫早撤出去了,只要被看管的人没出大殿,那就算是尽心尽责了。
到底是上年纪的人,再加上最近的变故,太后曾经八面玲珑心,现在思绪也混沌不少。
先开始觉得老国公不至于无缘无故,后来又觉得句句话里有话。
捏着的灵符,定是有些特殊含义的,只是自己揣摩不透。
董瑜心思微动,她望向太后,声音恳切:“太后,可否将此物借与我看看。”
太后伸手递过去,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对董瑜说到:“皇后,你贵气,仔细给瞧瞧,这祥瑞之意够不够,不够的话,在你手中转个圈儿,增添些吉祥,也就算是,给静妃一份宽心。”
董瑜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这灵符与普通的乍看之下,并无二致。
盘个吉祥结,坠个如意扣。
可细细一看,就觉出异样。
金丝银线地交错织着,有些耀眼。
一个庙里求来的东西,会有这么金贵吗。
再左思右想地一盘算,就把主意打定。
“太后,这灵符我收着吧,今日有机会,去交于李洛。”
太后本不想将这真正地交到李洛手上,可现下看董瑜的神情,似乎她已了然,只是不愿意多说而已。
这灵符是老国公拿来的,说是给李洛添吉祥,依着祝家的为人,定然不会害人的,既然不害人,那这里面,就颇有些含义了。
董瑜决定,还是将东西送到李洛那儿去。
既然点明是给李洛的,那由她自己来解开这谜团,也是理所应当。
董瑜四下行走,并无人拦。
苏静初要顺着她的性子来,怕这人万一执拗起来,百般阻碍,那李洛这皇后,哪里还能做得成。
甚至还有些愿意董瑜去李洛宫中。
知道她二人关系好,也就想着,董瑜去了,与她说说话,宽宽心,最起码,李洛心里没那么憋闷。
不管怎么说,对李洛,苏静初是真真切切上了心的。
西兰快愁死了。
这都第三天了,李洛吃的东西加起来,总共还不够往常一顿的量,人也憔悴许多。
这么下去,身体再垮,那是不可避免的。
心里默默念经一般:“我的好主子啊,你就多吃些吧,万一再倒下,我的小命可要交代在这深宫了。”
暗地里的念叨,李洛自然听不到。
不过,念着念着,倒像是念来了救星,门外那一声通传:“皇后求见”,让西兰仿佛看到希望的光。
来的不是皇后,那是李洛此刻的救赎啊。
董瑜一进来,就看见李洛失神的眼。
两人相交这么多年,姐妹情深自不必说。
彼此都盼着对方安好,可深宫之中,这个“安好”,却恰恰是最难办到的。
走向李洛之前,又将手中的物件捏紧了些,不知道老国公给的这样东西,能不能宽慰到李洛的心呢。
她收起愁绪,换上一副笑脸,轻轻盈盈地就走过去,一如从前。
西兰叩首请安的时候,声音都是带着几分感激的。
只要皇后娘娘来了,不管怎么说,能先劝着那憔悴的人吃些东西,后面一切都好说。
董瑜见李洛并未起身,也未看她,只好转过头去问西兰:“陛下怎样了,这几天饮食和睡眠都好吗?”
正要找人絮叨絮叨,好多个人劝李洛,所以西兰什么都不隐瞒,实言相告:“这都三天了,就只喝过一小碗红枣粳米粥,两个福寿包,刚才按太医吩咐炖的补汤,喝了小半盏就搁下不喝了,总说是没胃口。”
说完,还长长地“唉”一声,这一声叹气,董瑜听着都心疼。
一是心疼李洛和孩子,不吃东西,娘儿俩都饿着呢,到时候孩子没力气出来,李洛也没力气生吗,那不是麻烦了。
二来也心疼西兰,知道这小丫头忠心耿耿,可最近跟着李洛,也吃了不少苦,还要日日担着心思,实在是可怜啊。
“西兰,你去把汤热热再端来,然后且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西兰忙忙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她可不为休息,李洛睡不着,她也难安寝。
只是想着,既然皇后娘娘来了,依照她二人的关系,定然能劝动陛下的。
西兰走后,董瑜坐到李洛旁边,也不等那人开口,自己先挑开话头:“洛儿,你听我说,苏静初太过狡诈,居然将祝戎发配去戍关,所以现在宫中,就剩下我们这几届女流,成事是肯定很难,一切都得慢慢打算。”
她这么直白一说,倒是让呆坐的李洛拉回几丝清醒。
祝戎去了边关,而且是苏静初下的旨意。
岁月终于让苏静初露出最狡猾的嘴脸。
他这是做的决绝啊,一定是要将自己身边的人全都遣散,以绝后患。
西兰端汤上来时,李洛的悲愤已经渐渐溢出胸腔。
呆坐那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垮下。
现在却撑不了,突然仰天嘶吼一声,震得屋檐瓦砾都抖擞作响。
西兰吓得手一抖,汤就泼到地上,碗也碎了个七零八散。
扑通一跪,身若筛糠。
“奴婢不是故意的,陛下息怒,身子骨要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