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去往边关,路漫漫,心难平。
韩辰光和祝戎从未感到如此苦涩。
尤其是祝大将军,从前到边关,那是怀着杀敌的正义浩然而去,此番前行,却是窝窝囊囊。
他转过头去看马上骑的另外一个人,那人的沮丧更甚,眉眼都失了光彩。
唉,两人现在倒似同病相怜的过命兄弟一般,彼此倒也是个依靠。
“韩相,你也别想太多,现下多番思量也无用,你临走前,已托家父往宫中带了书信,想来,陛下已知你现状。”
祝戎是想劝慰韩辰光的,可是这一番话出口,韩相大人却又多了一重忧思。
只想着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安全返回,可现下,却又被逼着前往边关,这辗转反侧间,二人终是不得相见。
若李洛知道真相,少不得思虑万千。
真真地是百般为难了,不与她说的话,她总想着自己还禁锢在柳州,日日夜夜肯定还惦记着前去相救。
可是眼下与她说了,老国公肯定不能隐瞒实情,若是李洛知道自己到了宫门口,却进不去,见不着,此刻人已踏上远程,那心中却怎能忍耐得住。
祝戎到底还是心思粗粝一些,想不到那么深远。
他只觉得,韩辰光是在离愁别绪间百般为难,索性依着自己的法子劝他。
“韩相,你也别想这么多了,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你我二人,就当去边关散散心,过上月余,待我父亲那里安顿停当,我们就杀将回来,夺回王位,取那苏静初的人头。
话说得简单,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边关路远,处处凄苦,谁人不知。
风沙吹,月清冷都能忍,唯独忍不了的,是那离人相思苦。
祝老国公请求进宫面圣,侍卫拦了三次,都被老人家一脸凛然地给骂回去。
“我有要事要禀,你们若不去,我就坐在这宫门口,哪怕坐上千年万年,坐成白骨一堆也无惧。”
安远侯的威名尚在,老国公这是铁着心要与这侍卫抗到底。不,准确来说,是要与那苏静初抗到底。
侍卫无奈,只得去通传第四次。
苏静初本在御花园中赏花观景,难得这么好的艳阳天,又因为李洛与自己暂时达成的协议,心情最近是格外的晴朗。
才正瞅着花好水清惬意无比,侍卫却几次三番前来通报。
不耐烦的眉头已经皱起,那祝老国公怎么比他儿子还要难缠,莫不是为着那道圣旨而来。
圣旨一下,谁敢不从,祝戎这会儿已经启程,他爹跑来跳脚也没用。
“传吧”
上了年纪的人都是执拗的主,更何况祝家尚有兵权在握。
祝戎人是打发走了,可万一他老爹有个好歹,依照祝将军的性格,肯定会不管不顾的杀将回来。
得这政权容易,守住可就绝非易事,苏静初不想打打杀杀间,失了一切。
今天也就是见个老头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
走过重重宫墙,绕过长廊水榭。
老国公这一路走得心烦。
自己孩儿被无端端派去戍边,始作俑者倒是闲情逸致。
待到御花园,他看见那坐在亭中慵懒的人影,怒气又腾腾腾地往上冒。
都说祝戎脾气暴,人人都以为是军人长年累月沙场对敌的结果。
要面对千军万马,没几分脾气,是制不住的。
却无人知晓,祝将军这脾性,是完完全全随了他爹安远侯的。
就像此时此刻,若不是周围侍卫众多,苏静初又摆出个货真价实的皇帝模样,老国公只怕要先去骂人,甚至打人,然后再说后面的事。
现下总得先服个软,毕竟也是带着目的进宫。
进来一趟不容易,时机失掉,再进就难了。
该有的礼数还得有,拱手叩拜:“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静初斜睨着眼,故意拿腔拿势:“安远侯不必多礼,这么多年来,你祝家出的尽是良将英才,保这大江山河万世千秋,朕打心眼里对祝家军是既崇敬又感恩啊。”
这话说得言辞切切,老国公却只听得直反胃。
呸,还真是个厚脸皮的狼子野心,祝家守着的江山社稷,那自然是由李氏皇宗的世人评说。
横看竖看,都轮不到一个苏静初来搅和。
“陛下,臣此番进宫,一是想问问犬子是犯下什么罪行,无端被发配边关。二来,也是久未见到太后,这也到该请安的时候了。”
这是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就看看苏静初会有什么反应。
果然,那人刚才还趾高气扬的一张脸,这会儿瞬息万变,色彩多姿。
“太后身体抱恙,一直在宁寿宫中静养,朕只怕外人叨扰,让她老人家太多负累。”
苏静初觉得,现下只有这一个理由了,这理由偏偏又显得有些立不住脚。祝老国公岂是那么容易就打发走的。
朝中老臣,一个个的都得罪不起。
苏静初面色不变,心底却是纠结半天,现在却要回答老国公前面那个问题了。
“安远侯多虑了,让祝将军去戍守边关,并非什么下罪发配,您也知道,突厥各部多番纷争,边境并无宁日,现下,那突厥王女尚关在宫中,朕只担心有人借机作乱,却要将那进犯的叛逆苗头压住,而最熟悉边关的,莫过于祝将军。”
这番说辞,却解释得通通透透,倒是人人都知道,祝将军是平定边关的良将,无论突厥人,还是其他部族,多少都是有些怕他的。
苏静初这话一出,老国公也挑不出什么理儿来,总不能去说,我儿子连番征战,几多负累,现在应该留在京中,好好休养才是。
根本就不是为人臣子该说的话嘛。
“陛下,犬子精忠报国,本就应该,现在老臣也明白了,只是,既然进宫来,太后又病着,就应该去探望一下,陛下和太后,对我祝家诸多照顾,不去问个安,于理不合,于心不安。”
老国公今天也是豁出去了,一定要让苏静初点头同意,反正人就杵在这儿,你应了便罢,不应的话,我就不走。
苏静初是真真的头大几分,每日早朝那些老臣好哄,一个玉玺就搞定得服服帖帖,可眼前这位,却是油盐不进的主。
罢了罢了,省得多添麻烦,就放他去看看,两个老家伙,又能掀出多大的风浪来。
不耐烦地手一挥:“也罢,安远侯一片赤诚,朕也不好阻拦着了,找侍卫引你过去就行,不过,太后身子虚弱,切莫多耽搁才好。”
老国公谢过,一双冷眸还盯着苏静初。
那人分明眉间紧蹙,面色阴郁地快滴出水来。
宁寿宫中,日日夜夜都是长吁短叹声。
太后还卧在床榻,浑身连半点儿力气都没有,骨头缝里透出的虚弱。
太妃也疲乏不堪,坐在一旁安静休息。
唯独董瑜,时不时起来走走,百般心事,无从想透。
苏静初到底还是有些怕的,虽然李洛已经应允,只要放过这些人,她就当那个皇后。
可毕竟正宫皇后还在位子上呢,万一董瑜再来个节外生枝,自己岂不是功亏一篑。
所以,他也不敢得罪董瑜,甚至还给了她在皇宫中最大的便利,只等那李旻一进宫,把这女人打发走,就万事大吉了。
三个人才正烦闷,外面突然通传,说是安远侯求见。
听见这三个字,太妃和董瑜都有些愕然,这安远侯这会儿进宫,是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太后却像注了几口仙气一般,整个人来了精神。
“快,扶我起来。”
见太后挣扎着就要坐起,董瑜慌忙过去扶住,又垫了个软枕放在身后,让太后半靠在榻上。
才安顿停当,老国公已从外面进来,当下便跪。
“臣参见太后、太妃,皇后娘娘……”
话未说完,太后已经耐不住性子,急急地说:“安远侯不必多礼,今日进宫,是不是有什么要事相禀,快快说与哀家听听。”
太后着急,这下看见老国公,也跟抓了根救命稻草一般。
可话不能直截了当就这么说啊,身后那侍卫铁塔般地杵着,显然是苏静初安排好的。
首先,韩辰光已被救回,又随祝戎去了边关这件事,就万万说不得。
捡些无关要的说,这趟进宫,却又失去意义。
见老国公沉默不言,太后初始急切,再看看那侍卫,就有些明白了。
真是阴冷狠决的苏静初,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也罢,你逼我就逼了,我自然要想着对策,哪怕只一星半点的消息透进来或者放出去,也不枉哀家这几十年的苦心经营。
当下,与老国公目光交流间,彼此都默契几分。
“太后,今日进宫,一是与陛下相商边关之事,您也知道,前些日子又有突厥作乱,现下那突厥王女还在宫中关着,陛下恐有叛逆再作祟,让犬子去戍守边关了,昨日已启程。”
什么,祝戎已经去戍关。
这话一说出来,太后觉得刚回转的精气神,似乎又被抽走几分。
原来还想着祝戎回京,多少还有些指望,想不到啊,苏静初竟然这般阴险,断人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