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一瞬间瞪大的双眼，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道：“毕竟你……”话音还没落，李洛又干呕了一下。她端起水喝了两口，对着太后尴尬一笑。
其实李洛心里也是有数的，肯定是得提前了。先前她会折返回宁寿宫，也是因为走在路上吐得一塌糊涂。
这会儿是在回宫的路上，要是在上朝的时候呢？要是在接见官员的时候呢？
虽然说生病也会吐，可朝堂上那些官员，哪个不是人精？虽然他们不是女人，但那些人里有妻儿的不在少数，见识过女人孕吐的也不少。万一有一两个正巧往这方面去想了呢？
要是她被揭穿是个女人，恐怕用不着叛乱什么的，光是这些大臣就能翻了天。虽然没了个安亲王，然而李家能够上皇位的宗亲确也不少。至于她……李洛打了个冷颤，想都不敢想。
她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开口道：“母亲，我折回来，也正是想和母后商量这事。”李洛深深蹙着眉头，“可苏静初……”
她犹豫了一下，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苏静初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注定他一定是个替身。以两宫太后浸淫后宫这么久，加上王谢两家……是怎么都不会让这替身跳脱出他们的控制的。
以女子之身即天子位，布下这种局，绝非一般人能做得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李洛心头总是有一种不安在窜动。她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似乎一个不察，就会踏入无边的深渊，永无宁日。
太后瞥了她一眼，又敛了目光：“苏静初那边儿你放心，他被为娘控制着，若是没有解药，立时三刻就会气绝而亡。而且他在深宫，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李洛地点点头，道：“那就任由母亲安排。”她下意识地往窗外望了一眼，窗外暮霭沉沉，风里带了些泥土的腥味儿，空气似乎有些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见她答应，太后松了口气，神色也显得轻快了一些。她安慰似地抚了抚李洛的手，轻声道：“洛儿放心，连坐月子都算上，也不过一年的时间。你这些年也累得够呛，正好趁这个机会放松放松。”顿了顿，太后又道，“朝堂之上还有韩辰光帮你盯着，你也不要思虑过甚……为了防止万一，过些天你的胎稳了，为娘就陪你去西山散散心。咱们娘俩在西山行宫住上几个月，正好重温小时候的日子。”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太后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温柔。
她的眉目之间映衬着桔黄的灯光，看上去十分温暖。李洛望着太后的脸，刹那间有些恍惚，似乎一瞬间回到了小时候——太后一直抱着小小的她，柔软的手轻轻地拍在她的背上，哄她睡觉的那时候。
那时候……她慢慢地垂了头，实在是太遥远了。
两人说话间，夏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陛下，太后娘娘，苏贵妃到了。”
先前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那种淡淡的回忆一下子飘散开来，李洛皱了皱眉头，清了清嗓子，道：“传。”
宁寿宫的宫门不知道是不是许久没有保养，推开的时候摩擦着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声，那声音刮擦着耳朵，让人不觉地深深皱起眉头。
宫里没人说话，夏嬷嬷半弯着腰领了苏静初进门，轻声道：“贵妃娘娘这边儿走。”
李洛往外瞧了一眼，什么也瞧不到，只听到细微的珠翠交错和着衣料摩擦的声音慢慢地停在了珠帘之后，夏嬷嬷开口道：“陛下，太后娘娘，苏贵妃觐见。”
李洛便看到那个人影慢慢地俯下身去，低沉地声音隔着珠帘传了过来：“臣妾叩见陛下，叩见太后娘娘。”
她定睛看过去，即使是隔着珠帘，似乎也能够看到苏静初的那一双眼睛灼灼生辉，原本与自己相似的脸，都因为那眼中闪烁的光芒而显出几分不同来。
太后并没有很快地叫起，而是端了茶碗，手指捻着盖子，一下一下地在茶汤上轻撇。
太后和皇帝喝的都是贡茶，不要说浮沫，不是芽尖都不敢呈上来。更不要说在茶水房还要经过几轮细挑，泡好端上来的时候，恰好入口。不会烫上半分，也不会冷上一毫。
撇了一会儿茶，太后也没喝，顺手就又将茶碗放了回去，神色有些淡漠：“今天的茶有些陈，现在的这些奴婢，实在是太大胆了。什么东西都敢往哀家面前凑！”
……
李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倒是老套路了。她不由得看了太后一眼，这么些年，母后给人下马威，好像都是这一套？
时间久了，会不会大家都习惯了？
改天得想法子换换……她收回乱飘的思绪，轻咳了一声，打了个圆场：“等回头儿臣让孙无音好好惩治他们。不过母后……苏贵妃还有着身子，您看……”
太后这才像是回过神一般，连忙道：“贵妃怎么来了也不吱声！快进来，夏嬷嬷给贵妃看座！”
“谢太后娘娘！”苏静初施施应了一声，抬手挑了珠帘缓步而进。
李洛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脸色有些发白，身子也显得有些单薄，像是大病初愈，又和自己孕早期吃不下东西的脸色颇为相似。
倒是个有眼力见的。
屋内却又一下子凝滞住了，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微起来。太后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轻轻地揉了几下，好半天，才轻咳一声，开了口：“如今……为什么召你来，你可知道？”
李洛讶异地挑了挑眼角。
她倒是没有想到太后会如此直白，不由得抬眼看了看太后。太后却没看她，只盯着苏静初，又道：“哀家记得，明日就是你毒发之日了。”
声音又冰又冷，明明在耳边说的话，听上去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样。
李洛又是一怔，她还从未听过太后用这种口气说话。
“是。”苏静初低着头平静的回答，仿佛刚刚太后问的是晚饭吃了没这样的家常话，“谢太后娘娘关心。”
甚至还谢了恩。
李洛眼角不由得跳了一跳，先前心中的那股不安又扩大了些许。她手指轻轻地敲着桌角，脑子里过了一圈，缓缓开口道：“这几日，你便去太极宫住好了。”她顿了一顿，“明天一早就搬吧。”
会让他搬到太极宫住是自然的，总不能让李洛住到别处去的吧。
苏静初这回终于抬了头看她：“陛下……”他顿了一顿，旋即又赶紧低下头去，低声道，“多谢陛下厚爱！”听着声音很是平静，可谁也看不到他的手……他的手在广袖下死死捏成了拳头，手背上连青筋都暴了出来。
——先前宫里也就传开了，说是苏贵妃有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静初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跳了。
整个人脑中一片空白，这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额上、背上，竟然都出了细细密密地一片冷汗。
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别的什么。
能有什么呢？
苏静初深吸了一口气，肯定是激动的，最多带了点儿紧张。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是个替身，而如今，这个替身终于是要派上用场了。
他终于……要有用了！
苏静初低着头，神智在这一瞬间有片刻的恍惚。
不过他马上就回过神来，正听到太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今天哀家先把解药给你，你先服了，明天一早，孙无音会陪着你去上朝。曾经教过你的那些，你可还记得？”
苏静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了稳心神，微微挑了挑眼角，显得有些慌乱道：“明天就去上朝？臣妾……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太后的脸上果然流露出一丝恼意来，道：“不是让你日日学着？怎么还没做好准备？”
“是有在学……”苏静初说着声音低下去，眼皮上抬，偷偷瞧了一眼李洛，“就是前阵子伤了，所以也没练。想着陛下至少还要两、三个月，可明天，实在是太快了……”
他这话一说，太后想想也是。
虽然看他这个没胆色的样子有些来气，但太后却也小舒了一口气。她想了一想，道：“那就先休朝三日，陛下这两天身体不适，需要休养。这三日，你好好练习，不要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来！”
苏静初连声称是。
他和太后正说着话，李洛却突然开口：“祝戎现下如何了？”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落在苏静初的脸上。只见他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却是一怔，一双眼睛带了些迷茫地向着李洛看过来，似是不解。
李洛收回目光看向太后：“母后可知道？”
太后深深瞧了她一眼：“方才那小太监才来报，情况到底如何，哀家也不知道。这会儿……”她话音未落，外面却又有人通报，说是韩相求见。
李洛心头一跳，突然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真的来了？
那个小太监……自绝而亡的小太监，莫非还真的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