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没有想到这狼牙后头真的有字，只是那字太小了，实在让人看不清楚。她伸手在上面仔仔细细地摸，狼牙后头摸上去凹凹凸凸，应该是字刻得很深的缘故。
摸到底，她的眉头便慢慢地拧在一起，又把手指抠回上方，再度往下细细的摸。这一回的速度比前慢了许多，神色也越发的凝重起来。
看她神色变化，苏静初的眼底都带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轻咳了一声，道：“你也看到了吧，这东西就在这儿，要说他没有通敌，都很难说得过去。这可不是普通突厥人就有的，用金线刻的字，不是贵族可做不到！”
李洛慢慢把狼牙放下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没看到。”她又看了狼牙一眼，非常诚实道，“我摸不出来……看也看不清，摸也摸不出。”
……
苏静初险些窒息。他咬了牙，又从一边儿摸出一个凹凸的水晶镜递过来：“用这个能看清。”
李洛摇摇手，没有半点儿兴趣：“不用再给我瞧了。”她慢慢带起一抹浅笑，“这兵部呈上来的东西，你倒是了解的很。”她一双眼睛盯着苏静初，“我记得母后说过，你进宫前一直养在王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小接受王家的教育，知书达礼，也不像那些人……有着很大的野心。”
苏静初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可真是想不到呢。”李洛笑意更甚，在一边儿的软榻上坐了下来，“你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竟然也知道这东西是突厥贵族才有的。甚至连工艺都有……唔，还有这个水晶镜。朕记得这东西工艺挺复杂的，要磨好久。怎么贵妃娘娘……也一早就有了？”
苏静初无言以对。
好半晌，才听他开口：“我……”也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只见他脸上神色不停的变幻，一会儿犹豫，一会儿坚定。好一会儿，他才道：“陛下……王家不是单纯的王家。”
李洛神色不变，点了点头，仿佛早就知道。
可她没什么反应，苏静初倒像是急出一脑门子汗，神色都变得有些紧张起来：“我也不瞒着陛下，王家现在要我做的，就是除掉祝戎。”
听到这话，李洛才又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那么，之前祝戎出的事，也是你——或者说是王家派人做下的了？”
苏静初沉默不语。
李洛也不需要他回答，她想了想，又将那狼牙拿起来揣在袖子里，转身往外走。苏静初伸手拉了她一下，李洛回过头看他一眼。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然后又给闭上了。
李洛稍一用力，便将袖子从他手心抽了出来，转过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她一步步离开太极殿，夏嬷嬷在后头跟着。一直到临上轿，她才突然停下来，转脸看向夏嬷嬷：“嬷嬷，这事儿……母后知道吗？”
夏嬷嬷知道她说的是祝戎先前遇难一事。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陛下信不信奴婢，奴婢都要说，这事儿太后娘娘从来不知。”
她是太后身边的老人，算得上是太后的心腹，若是她没有说谎，那太后就是真的不知道了。李洛点点头：“嬷嬷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自然是信你的。”
这话听得夏嬷嬷眼底都有泪花涌现，她扶着李洛上了轿子，突然又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娘娘这些年，也不容易。她对您……”
李洛抬眼看她，摆了摆手：“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有些人……”她说着，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又慢慢收回目光，“回去罢。”
夏嬷嬷不知道心底在想什么，一脸的忧心忡忡。
等回到宁寿宫的时候已经不早了，李洛一眼就看见西兰在门口等着。
见她回来，西兰垂头丧气：“陛下……”
李洛摆了摆手，制止她继续往下说：“没事，我知道，宫门下了钥。与你无干，别放在心上。”
“是奴婢无用，若是奴婢再跑得快些……”
“说了与你无干！”李洛心底一阵烦燥，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分。西兰立刻止住了口，小心地跟在她后面儿。
夏嬷嬷看了西兰一眼，行了个礼，道：“陛下，奴婢先回太后娘娘那儿……陛下还请先用膳，过会儿想来太后娘娘是要过来的。”
李洛点点头，这会儿膳房的人早已经等着了，远远的就闻到一股香味儿。她深吸了口气，突然觉得腹中有些饥饿。
西兰小心地服侍着她洗了手，李洛回头看她一脸小心翼翼，不由得叹了口气：“与你无干。是朕自己心底烦燥。”
西兰连忙道：“是奴婢无用，陛下您放宽些心，这事……”
“这事也没法急于一时。”李洛接了一句，却又还是叹了口气，慢慢起了身。坐到桌前的时候，已经有宫人试过菜，一碟一碟地往上端。
晚上的菜色并不丰盛，却很是精致。这阵子她见了荤腥就想吐，桌上看着便是绿油油的一片，似乎没有半点儿荤菜。边上站的几名小太监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洛，甚至还有名小太监拿着纸笔记录她用了些什么……
原先还饿得很，这会儿一眼瞧去一片绿，再瞧瞧那几个小太监，李洛突然就失了胃口。只勉强就着那白玉木樨丸子多吃了两口，便挥手让他们撤下去。
“全都退下去，人这么多，看着就烦。”
那几名小太监对看一眼，行了个礼，一个接一个地退了下去。
西兰皱着眉头，有些忧心道：“陛下，您这吃得也太少了，您身体承受不住的要。”
李洛苦笑一下：“就是吃不下，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您想吃些什么，奴婢去寻了，让他们做！”
“想……”李洛话还没说完，一双眼睛就盯着西兰身后看。西兰给她看得有些发毛，不由担心地也往后看了看。
初秋傍晚，夕阳落在红枫上，映得格外鲜亮。
景致颇好。
除此之外，便是什么也没有。
“陛下……”西兰犹豫地唤了她一声。
李洛像是回过神一般，笑了一笑，道：“去让他们做个布袋鸭。过会儿呈上来，再配个红枣发糕和小米粥。”
听到这几样吃食，西兰顿时来了精神，高声地应了下来，又转身又匆匆地出去。
李洛瞧她这个样子，不由得低头轻笑了一声。
“陛下倒是心情好。”窗边突然传来人声，随着声音，那人从窗外翻身而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地激动，“陛下！”
李洛抬头看他：“你……不是还在边疆吗？怎么……”
那人却正是先前苏静初提到的，通敌的祝将军祝戎。只见他相较之前出京时要黑了许多，唯独一口白牙闪烁发光，若是天色再晚些，只怕都要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瞧见那一口牙在夜里灿若明灯。
“我要是再不回来，只怕这京里是要变天了。”
李洛一惊，抬手想要去抓他，可刚一抬手，先前收在袖子里的那枚狼牙便“噗”地一声落在地上。这回跌得不巧，那牙尖正顶上了地面，明明坚硬无比的狼牙此刻却像是酥石一般，一下子从中间分成了两半。
祝戎一愣，下意识地弯腰捡了那已经跌成两半的狼牙，盯着手上的狼牙看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就对着李洛深深拜了下去：“祝戎……谢陛下信任。”
李洛被他拜得有些莫名，不过还是沉了气道：“一枚小小的狼牙而已。”
祝戎脸上滑过一抹叹息：“这东西落在旁人手上，只怕我祝家就要毁了。陛下……”
李洛想到之前苏静初说的话，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这东西不容易瞧得清，又不过是枚‘普通’的狼牙，我朝臣子很少有识得突厥的东西的。你不必担心。”
祝戎的脸抽了一抽，像是被雷击中一样僵直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您不怕我是真的反了？”
李洛一笑：“我怕什么呢？”她抬手往外指了指，“左右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也不是我。若你真的带兵杀进太极殿，死的也不是我。我一个普通的后宫女子，还能怎么样呢？”
祝戎脸上又抽了一抽，肃然起敬：“陛下果然思虑周全。”
李洛又笑了一笑，这才道：“祝戎，你怎么先到我这儿来呢？”她想到自己的猜测，又皱了皱眉头，“莫非……那些人还不死心？”
祝戎一愣：“那些人？”
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李洛不由得也跟着一愣：“就是你班师回朝的时候，袭击你的那些人啊……莫不是你已经查到了背后的人？他们是……”
“没有人袭击我啊！”祝戎连忙道，“哦，我是说，这出袭击，是我自己安排的。”
“什么！”李洛顿时大吃一惊，“不是王家派人干的？”
“王家？”祝戎一脸迷茫，“这和王家有什么关系？”
……
李洛心底一万头牛羊奔腾而过，半晌不能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