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李洛阴沉着脸，几乎把手上的玉佩给狠狠砸在地上。
快要扔出去的那一刹那，她猛吸一口气，把玉佩轻轻搁下，改拿了桌上的一支竹笔给扔了出去。
用力极大，掷地有声。
“韩辰光呢？”她磨了磨牙，“朕昨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
孙无音不敢吱声，趴在地上抖。
西兰看他一眼，上前一步把玉佩往里面收了收，这才道：“陛下昨天坐着睡着的，是孙无音和奴婢把您给抬上床的。”
……
李洛轻咳一声：“那韩辰光呢？他昨天睡哪儿了？”
西兰的手停了停，下意识地往门口瞅了一眼。
见她没出声，李洛抬了抬眼皮子，一眼就看到西兰扭曲的神情。她皱了皱眉头：“怎么不见他人？”
孙无音止住了抖，低声道：“昨天陛下睡了以后……来了刺客。”
“刺客？”李洛心头顿时一惊，“祝戎又回来了？”
“不是祝将军，是真的刺客。”西兰赶紧解释，“刺客被陆统领捉了，韩相国连夜去审了，这会儿不知道审完了没有。”
真的刺客……李洛微微皱了皱眉，想了想又道：“他人没事吧？”
“韩相国没事，就是陆统领受了些伤。”孙无音道，“就是那刺客的来历颇有些蹊跷。韩相国审了一夜，还是没能……”
“陆统领那边着太医去瞧瞧。”李洛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大军什么时候能到？”
她这样一问，西兰和孙无音下意识地对看一眼，脸上难掩错愕之色。不过瞬时就回过神来，西兰深吸了一口气，连忙道：“应该是在辰时……现在时辰还早，陛下……”
“辰时？”李洛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脸上染了一抹深深的忧虑：“怎么会选在辰时？为何不能早些？”
孙无音刚要开口，却见西兰很是熟练地从一边儿的袋子里掏了个白瓷小瓶，恭敬地呈了上去：“奴婢把这个带着了。”
看到西兰手上的小瓶，李洛这才舒了一口气，声音里也多了几抹安心：“嗯，朕实在是离不得你。”她颇为感慨，“也只有你事事能想到朕的心底去了。”
西兰被夸得一脸得意，脸上笑容灿烂了许多：“杨太医帮着改良过了，以前只能挡一个时辰的太阳，如今能保证三个时辰都晒不黑！”
晒……不黑！
孙无音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李洛皱了皱眉头：“孙无音，你怎么回事？莫不是昨夜也受伤了？”她瞥了瞥孙无音，又道，“西兰替我换衣裳，你去韩辰光那儿走一趟……嗯，算了，他这么狡诈的人，定然是无碍的。”
等换了衣裳出门，礼部的官员早就搁那儿候着了。
见李洛出来，那几个人连忙迎了上来：“陛下。”
为首的是黎沐时，最近礼部出面的都是他。甚至连迎旌大礼这种场面都让他出了场，李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长的倒真是不错。
礼部的那帮老头子居然也懂什么叫“投其所好”了？只是不知道……投的是自己的“好”，还是投得韩辰光的“好”？
黎沐时快步过来，在她边上跟着，低声道：“大礼都已经准备好了。这次……”他刚说到一半，李洛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她四下望了望，道：“韩辰光呢？”
明明只是最普通的问话，四下却突然陷入一片沉默之中。跟在后头的孙无音噤若寒蝉，下意识地看了西兰一眼。
西兰眉头一皱，额上也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白了几分。李洛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站定转身，目光慢慢地落在了孙无音的身上：“不是说……韩辰光无事？既然无事，怎么不过来？”
孙无音把头往下埋了埋：“奴婢……是这么听说的。”
声音越发的低，李洛只觉得心头那股不详的感觉越发的浓重，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所有人几乎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她看到孙无音抖了一下。
“韩相国审了一夜的刺客，只怕是太累睡着了。”说话的是黎沐时。
李洛皱了眉头：“太累睡着了？”
她半个字都不信，这个黎沐时平素与韩辰光就是对头……虽然朝中众臣都知道她宠着韩辰光，几个老臣甚至都私下里骂韩辰光是佞臣。可她也没到旁人说上韩辰光一句不是，就拉出去砍了的地步。所以韩辰光是真是因为睡着了没过来，这个黎沐时怎么可能还给他说话？没落井下石就算是仁义了。
至少也得参他个不敬天子。
“朕去看看。”李洛的目光从他脸上收了回来，抬腿就往韩辰光的营帐走。
才走两步，就又被黎沐时给拦了下来：“陛下，已经不早了。过不了多久，大军就要来了，还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以大局为重……这是话里有话啊。
李洛心头一紧，只觉得心脏跳得快了几分。她抬头往韩辰光营帐的方向望了望，深吸了一口气：“走罢。”才走两步，她又看向西兰，“你去看看。”
西兰连忙应了声，快步离开。
李洛盯着西兰的背影看了片刻，这才转回头：“还有多久？”
“方才来报，大军已经在二十里外了。就等咱们这头准备好，那边便过来。”黎沐时赶紧给李洛解释，“之前都已经演练过的，陛下放心好了。那头探子也报了回来，没有任何异常。祝将军甚至将大军的武器都收了，虽然是全幅铠甲，却也不必担心。”
李洛点点头，看了黎沐时一眼，道：“黎侍郎。”
黎沐时连忙躬了躬身子：“微臣在。”
李洛脚步未停，声音却多出几分疑惑来：“这迎旌礼，还会出乱子？祝戎……你们这是怕祝戎造了朕的反？”
“咳咳咳咳……”黎沐时顿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脸上也是咳得通红，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她顿了顿，又道：“昨天的刺客，是个什么来历？”
莫非……
说话间，已经上了事先搭好的高台。垂幔之间，已经隐约可以看到数里之外扬起的尘土。先是隐隐听到如同鼓点，接着便如同奔雷。地面轻颤之后，甚至连空气都在颤抖，那轰鸣的声音越发的近了——大军过处，马蹄扬灰，便是如乌云蔽日。
李洛站在高台上，四下空旷，风呼啸着从她身边吹过，从袖口灌进去。那宽袖立刻鼓起来，在风中飞舞。冠冕上的垂珠也被风吹的四晃，李洛却似不觉，身板挺得笔直，目不斜视，紧紧地盯着前方。
没法儿分心！
她紧紧盯着前方，心中却是十分忐忑。这风太大了，要不是穿的衣衫足够重，只怕她立刻就要被风刮走了。
只是这风灌入衣袖，那股子吹力也险些让她站立不稳。她深吸了一口气，腿上用了些力气，脚掌死扣住地面。
心底几乎要泪流如注了，钦天监是吃那啥的吧！干嘛挑这么个大风的天气啊！！呵呵，李洛眼角的余光往京城的方向望了一眼，等朕回去，扣你们半年俸禄！让你们也喝风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么一望，让钦天监的人感应到了，还是因为看她撑得实在是太辛苦，先前那呼啸的大风在这一瞬间居然停了下来。
不要说狂风了，就点儿微风都没有。
仿佛一切都在这一刻静止下来。
李洛心中一喜，可还没来得及想些什么，一阵狂风突然又凭空而起。这回风比方才大了许多，李洛刚刚那么一个放松，再起狂风，便是一个措不及防。
被风这么一吹，险些从高台上摔下去。得亏四周都立了柱子，虽然被吹到了台子边缘，但被立柱那么一挡，这才没酿成惨剧。
李洛站定，下意识地就往下看过去。
黎沐时那帮人站在下面，抬头看她，一脸的惊愕。
这帮蠢货！
李洛突然间理解了韩辰光为什么看不上这些人了，的确是蠢啊……看到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把眼睛闭上，还露出这种神情！
怕皇帝陛下不记恨你们是吧？
呵呵。
等回头再说吧，现下正事要紧。李洛扶了扶立柱，让自己站得稳当些。而就这么转瞬间，大军便已经到了不远处。
虽然说是不远处，可还隔着一段距离。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列列的战马和齐整划一的列队。这么远的行军过来，可看过去，却像直线般的整齐。
那冲天的铁血气势让李洛心头不由一肃。
这就是祝戎带出来的祝家军？
即使还没有到眼前，那股气势凝集，似乎直冲天霄。而随着犹如一匹马踏出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洛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僵，台下的众人也都愣了一愣。
为首的应该是祝戎，只见他微微一抬手，整支大军便猛地停了下来。
唯独为首的祝戎和他身后的那辆车没停——
这会儿离得更近，李洛可以清楚地看到，祝戎身后的那四匹骏马拉着的车。车子没有车厢，像是普通的平板车。
而那车上堆的像是小山一样的则是……人头。
无数蛮邦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