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闻之欲呕。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似乎都消失了，就连先前呼啸的狂风，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像是被空气中的那股血腥味儿给粘住了，所有的声音都被粘住了。
那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化成了实质，在空气中粘稠地挪动着，疯狂地吸附着可以听到的任何声音——黎沐时站在最前头，腿弯似乎也抖了一抖。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一丝忌惮，片刻意噤若寒蝉。
祝戎在马上定定地坐了片刻，目光从众人脸上慢慢收回，似乎很是满意这车人头带来的效果。他的唇角慢慢地弯了一弯，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来。
又停了片刻，他一个翻身下马，单膝着地：“末将祝戎，叩见陛下。”
简单的八个字，却如同利刃，一下将方才粘稠的空气破开。
他这么一跪，身后的那支大军也同时拜下，声音震耳欲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洛眯了眯眼睛，目光瞥了一眼那车人头，停顿片刻，两手一抬：“平身。”说话间便从高台上拾级而下，笔直向着祝戎迎了过去。
她身后的仪仗似乎没有想到她会亲自迎过去，怔忡了一下，这才连忙一路小跑跟了上去。李洛却并没有在乎身后的仪仗欂栌，只半弯了腰，亲手将祝戎扶了起来：“祝将军大功！”
祝戎却不肯起，又拜了一次，道：“末将擅作主张，中间截了税粮，又违了韩相命令，将俘虏尽数歼灭……”他回身一指那车人头，“韩相命末将将俘虏带回来，末将便只好将俘虏带了回来……”
李洛神色不变，抬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却是一脸赞叹：“祝将军忠义，这车酋首，只怕要有上百人。”她这个样子，仿佛那车子上装的并不是人头，而是满满当当地一车珠宝。
祝戎眼底闪过一抹诧异，然后笑道：“有五百余人。”
五百余人……李洛一口气差点儿没抽上来，怪不得前几日有折子上来弹劾他，说他凶猛残暴……原来根子出在这里。李洛慢慢收回目光，笑道：“朕可没有说过按人头行赏，这……”
话还没有说完，异变陡起。
负责驾人头车的那小兵突然一个抬手，李洛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见三点寒光直冲自己而来。银蓝色的光芒带着破空的呼啸声，瞬时就已经到了眼前。
“陛下！”身后传来惊呼声，李洛知道要避开，却手足发硬，身体居然不听使唤了。
祝戎原本是半跪着，听到耳后的风声，顿时也是脸色大变，想都不想，身体像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伸了手，一把将李洛给拉了下来。那三枚乌弩擦着李洛的耳朵就飞了过去，要是再晚上一步，便会直接钉入她的眉心。
她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还没回过神，后面又是三枚乌弩跟了过来。这回祝戎有了准备，将她一揽，往后一缩，顺手抽出腰间的佩刀，手心一翻，那三枚乌弩便被打落在地。
这两击未得，便没有再一次的机会了。
祝戎护着李洛往后退，一面儿退一面儿高喝了一声。后头的大军中便立时冲出十来人马，直冲那驾车的小兵而去，那小兵也不逃，想必是出手前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这会儿见那十来人的精兵冲出，只见他露出一抹冷笑，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弯刀，冲着李洛和祝戎又杀了过去。虽然气势极足，但却也只是垂死挣扎了。
祝戎此刻有了准备，哪里还会给他出手的机会，猛地向前一冲，抬手出刀。
手起刀落，那人的人头应声而落，在地上滴溜溜滚了几滚便停了下来。只是那一双眼睛仍旧瞪得极大，似乎还有目光——紧紧地盯着李洛的面庞，死也不放开。
李洛的脸色极为难看，心底像是有什么在堵着，喘也喘不过气来。身上似乎也有些微麻，整个人感觉都没法儿动弹了。祝戎收了刀，又疾疾赶过来，见她脸色难看，刚要安慰她两句，却突然一惊，上前一步将李洛往怀中一带。赶过来的陆南风长剑一抖，怒喝道：“祝戎，你干什么？”
祝戎没理他，一下子按住李洛的头，张口就凑了上去。
李洛也是一呆，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就已经凑到了自己的耳垂上，用力地吮吸起来。
他这么一吸，李洛顿时一惊。刚刚伸手要去推他，却只觉得耳垂上传来一阵麻痛的感觉，她顿时反应过来，那地方……应该是方才被那乌弩给划破了。
虽然没有击中她，但是尖利的乌弩还是划破了她的皮肤。
那乌弩击来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上面有银蓝色的光芒。这是……淬了毒？
正想着，祝戎扭头，一口啐在地上。李洛看过去，只见他吐出来的是口黑血，血液已经呈黑色的豆腐渣样，几乎都要凝固在了一起。
祝戎这是在……李洛一惊，却只觉得耳垂上又是一疼，他竟然在自己的耳垂上咬了一口。伤口扩大了些许，血液出得便快了许多，李洛刚要说什么，却只觉得头极晕，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糊不清，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鼻间传来浓重的药味儿。
味道浓得闻着就想吐出来，也不知道加了几斤黄连。
李洛皱了皱眉头，慢慢张开眼睛，这会儿还在先前的营帐中。床榻前被一卷珠帘挡着，外面站了几个人，半躬着身子，似乎在听珠帘外头的那人说着什么。
李洛眯着眼睛看过去，那人……是祝戎？怎么会是祝戎？她惊得差点儿没坐起来。
心中更是无比疑惑。
自己这回遇刺，虽然是祝戎救了自己，但是……也是他军中的人伤了自己。按说其实他也是有着重大嫌疑的，没把他看押起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怎么还会让他守在自己的营帐里？
韩辰光怎么会同意的？李洛一下子想到韩辰光，心头的疑惑更深了。自己遇刺，他却仍旧没有出现……他去哪儿了？李洛心头过了过，只觉得有万分疑惑，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里像是着火了一样，干涩得发疼，半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动弹的时候发出了什么响声，祝戎似乎知道她醒了，回身掀了珠帘过来。那珠帘被他一把拨到边上，“啪”地一声撞在立柱上，晃悠着又弹了回来。
珠子相互击打着，发出清脆的声音。
李洛心疼地望了一眼那卷珠帘，这是上好的东珠串成的帘子，颗颗都有小指头那么大。这么撞在一起，万一坏了怎么办……那可都是钱啊！
“陛下，你醒了。”祝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您感觉怎么样？太医呢，赶紧死一个过来。”
外面立着的太医被他这么一喝，赶紧一齐进来。
李洛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卷珠帘。
这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常在家里粗活儿干多了，个个掀珠帘的时候都是用了很大的力气，珠帘不停的互相敲打着，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李洛脸色变得很是难看，瞪着为首的杨太医。
杨太医被她这么一瞪，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猛地一下回身：“你们动作轻点儿……快扶住那帘子，别让它再晃了。陛下刚醒，别弄出这么响的声音来。”
李洛这才舒了一口气，毕竟是一直为她看诊的太医，对她还是很了解的。
等把了脉，杨太医也舒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陛下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就是……”他看了李洛一眼，“等回头微臣再与陛下详说。”
祝戎皱了皱眉头，一步跨到杨太医面前，目光像是利箭一般直射在杨太医的身上，冷冷道：“就是什么？我书读得少，可陛下不少，你不要糊弄我们！”
“陛下的身体情况，不容外人得知。”杨太医却丝毫没有被他冰冷的语气给吓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伸了伸手往门口指了一指，“若是祝将军无事，还是离陛下这里远些……陛下刚醒，没法儿再受折腾了。”
他这话里的意思是人都能听懂，无非是指祝戎有嫌疑，祝戎虽然“书读得少”，但这样的话还是能听明白得，他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几分。
祝戎刚要说话，却见孙无音从外面一下子闯了进来，见杨太医在，孙无音顿时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快步过来疾声道：“杨太医，韩大人不好了，您赶紧过去看看。”
李洛原还在瞧戏，听到这话，顿时变了脸色，道：“怎么了？”声音从喉咙里挣扎着出来，像是破碎掉的瓷器在地上刮过，极低，甚至还嘶哑着。
“陛下？”孙无音错愕地转过头，“您醒了？”
李洛看他一眼：“韩辰光怎么了？”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像是被刀刮一次，可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盯着孙无音。见他久不出声，李洛剜了一记眼刀过去，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他怎么了？！！”
明明是想喊出些气势来的，然而因为嗓子太哑而发不出什么声音。
不过孙无音还是很捧场的，浑身抖了一下，伫立在那儿，半晌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