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相昨夜遇刺，说是已经不行了。”孙无音咬了咬牙，狠下心一口气把这话全说了出来。边上的西兰立时往前进了一步，拦在李洛面前。
李洛呆了一呆，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刚说什么？朕这不是已经脱离了危险了吗？”
见她这个样子，孙无音更是一脸苦色，停了停，又小声地重复道：“韩相可能已经……”
“闭嘴！”李洛突然一声厉喝，脸色冷峻得如同寒夜，“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当了这么多年差还不明白？这般造谣生事，朕如何饶你？”
她声音已经哑到快要无法发声，却仍旧嘶哑着嗓子说了这一长段话。即使声音不高，孙无音听在耳朵里，便是一幅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求助般地看了看西兰。
西兰这时候哪里敢吱声，只假作没看到，别了脑袋过去。李洛狠狠地瞪了孙无音一眼，突然抬手掀了身上盖着的毯子。
虽然她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身上的余毒也已经清了，但毕竟身体被毒药侵蚀过，此刻仍旧虚弱得很。
躺着还不觉得，就这么一个简单的掀毯子下床的动作，身体就已经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一下子失去平衡，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往地上栽下去。
一边儿站着的祝戎反应极快，一个回身就接住了她，让她没有摔在地上。
李洛坐定，眼前一阵发黑，甚至连东西都看不轻了，隔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黑色才渐渐褪去——却正巧没看到祝戎眼底的疑惑与惊异。
“西兰。”李洛唤了她一声，“你扶朕起来。”她喘了几口气，又道，“扶朕……去韩相那儿。朕倒要看看，这个韩辰光能受个什么伤。”
她这会儿语速极快，似乎只有不停的说话，才能将心底涌上来的那股恐慌给压下去。可即使这么说着话，那股恐慌也像是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一浪接着一浪疾疾涌上来，怎么也压不下去。
李洛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冰凉，整个人似乎像是掉进了冰窖里，冷得直打哆嗦，甚至连先前在眼底萦绕的那滴眼泪都给冻了回去。若是韩辰光……李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心头那抹惊慌更甚，像是整个人都被压在了一块巨岩之下，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的！
他在朝堂上，不是被人说“祸害”吗？ 祸害遗千年，他胜得“祸害”这个名号实属众望所归，这会儿说是不行了？骗谁呢！
李洛搭住西兰的衣袖：“陪朕过去瞧瞧。”
声音听着十分平静，与往常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李洛心底清楚得很，她若不是扶着西兰，只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陛下！”见她真要下来，杨太医赶紧上前一步拦了她，“您不能下床。您身上的余毒虽然拔了，但微臣不敢保证完全拔干净……”
话没说完，李洛便挥了手：“扶朕起来。”她甚至都不看杨太医一眼，对他的话恍若未闻，只盯着西兰，“扶朕起来。”
西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整个人就僵在那儿。
“我来吧。”祝戎从后头上来，开口道，“陛下不能走动，若是一定要过去……”他沉吟了一下，目光微闪，“若是陛下一定要过去，就由末将抱您过去。”
李洛一怔，抱……过去？这话听着似乎哪里有问题。
祝戎却似浑然未觉，又开口道：“末将力气大，一定不会把陛下摔下来的。”
李洛还没来得及回他，却见营帐门帘晃动，有人在外头说话。这声音……李洛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却听门口的声音传了进来：“我去见陛下。”
这微弱的声音落在李洛的耳朵里，她顿时一惊，转头看过去。只见那营帐门帘微动，韩辰光由一名小内侍扶着，缓步而入。
他的身上绑了一层厚厚的绷带，脸色很是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造成的。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韩辰光不由得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正巧瞧过来。然后他便向着李洛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如水，缓缓道：“陛下安好？”
这一声陛下安好叫得李洛差点落了泪。
她连忙转过头去，过得片刻才又转回来：“韩卿无恙？”
韩辰光轻点了下头，刚要说话，却是几声轻咳。他连忙捂了唇，等这阵子咳嗽过去以后，把手里的那块帕子揣进了怀里。
祝戎盯着他看了几眼，往前走了一步：“你怎么咳成这样？杨太医没给你用药？”
一边的杨太医向着他的脊背心扔了几把眼刃，什么叫咳成这样啊，也就咳了几声好嘛！韩辰光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这毒与你性子倒像，就是不让别人好过。”
就连西兰和孙无音都听出韩辰光的意思了，却不想祝戎愣了一会儿，突然间脸色骤变，怒喝道：“韩辰光你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与我性子像？我是这么可恨的人吗？”
……
“不可恨。”韩辰光笑笑，“若非知道你——只怕我们都要当你在装傻了。”他看了祝戎一眼，“这刺客用的兵器，乃是你祝家军的印记。”
“印记？”祝戎没听出他的话外音，注意力全在后面那句上头，“什么意思？”
“昨夜，有刺客前来行刺。我与陆南风联手，这才将将拦了他。”韩辰光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纵使如此，还是给他抓了机会，砍了我一刀。若非这次杨太医跟着来了，只怕……而那刺客用的兵器上头，就是你们祝家军的标记。”
“什么？”祝戎眉头一皱，怒道，“怎么可能有我们祝家军的标记。你这是想构陷我？还当着陛下的面构陷我！”
那两人却都没理他。
韩辰光这话说得很是平淡，李洛听在耳朵里，心头却是一阵一阵地揪紧。祝家军什么的根本不是关键……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韩辰光：“你……你没事了吧？”
一边站着的祝戎本来还想再说什么的，听她居然去问韩辰光，顿时脸色一变，看向韩辰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愤慨……又像是……嫉妒？
不过李洛却浑然未觉，她刚要再说话，却见韩辰光胸口的那片绷带微微泛红。定睛看去，又似乎比方才再多了几抹红。她顿时一惊，连声高喝道：“杨太医，杨太医！！”
不用她喊，杨太医也已经上前查看了。
等处理了一番之后，杨太医回身道：“陛下请放心，韩相国没事。”
“没事？”李洛眉头皱得极深，“那方才……”
“韩相国伤口未愈，方才从营帐过来，伤口受力又裂了开来。那红色是渗血，微臣又给他上了些药，应该没事了。”杨太医躬身回话，低着头，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几乎要把鞋尖给盯出朵花儿来。
伤口裂了开来！
李洛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瞪了韩辰光一眼：“你伤的这么重，怎么还过来。自己是什么个情况，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听她这样说话，韩辰光顿时眉眼含笑，一双眼睛落在她的面庞之上：“陛下不也是如此？”他微微叹了口气，“方才陛下不也是要去瞧我？”他说到这儿，却是微垂了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微臣怕他们劝不住陛下，也只好……亲自过来了。”
李洛神色一滞，刚要说话，却听他又道：“关键是微臣放心不下，没有亲眼看到陛下安好，又如何能坐得住。”
他抬起头，眼底一片笑意。
李洛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扭过头去。只觉得双颊有些发烫，隔了一会儿，她才突然想起来，连忙开口道：“你别站着了，快坐下……杨太医，你去给韩相再看看，他真的不会有事了吧？”
杨太医深深地看了韩辰光一眼，这才缓缓转回头，开口道：“陛下放心。韩相身上的毒微臣已经替他解了，只是有些余毒尚不好清，加上外伤有些重，韩相国才会气短无力，回头微臣会给韩相再开些补血养肾的药，保证不会误了陛下的事。”
补血养肾……
这话颇有一番特别，站在一边儿的祝戎活像是见了鬼的神情。先是瞪圆了眼睛看着杨太医，见他没有反应，又转了头，一双眼珠子在李洛和韩辰光两人脸上来回打量。看向李洛的时候一脸深思，等转回韩辰光脸上的时候，却又是将眼睛瞪得更圆了几分，甚至还咬了咬牙。
韩辰光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他一眼：“听说今天陛下遇刺，也是你祝家的人？若我是你，便不会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再与陛下靠得近。瓜田李下……哦，我倒是忘记了，你书读得少。”
……
祝戎狠狠咬了牙：“你不是受了伤？怎么话还这么多？再多说点，你的伤口就又要……”
“闭嘴！”他后面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韩辰光一声厉喝给打断了，“祝将军，有些话当说，有些不当说。”
一边儿的李洛也冷冷地瞧着他，面色不善。
祝戎被她这么一瞧，顿时愣在当场，眼神闪过一分尴尬，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孙无音下意识地往前进了一步，只盼陆南风赶紧过来，赶在祝将军发疯之前……但愿能来得及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