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完礼，他还单膝跪在那儿，等着李洛唤起。
看上去礼数周全，一点儿毛病也没有。李洛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半天也不吱声。祝戎脸色本来还挺轻松，可跪得久了，眉目间便多了一抹不耐之色。
“陛下，可是末将未行礼？”他居然也不等李洛叫起，自己“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然而刚刚跪得实在是有些久，这么一站，腿弯处只觉得一麻，险些摔倒。
刚刚建立起来的气势一下子泄了个干净，他愣了一下，一脸的嬉皮笑脸：“陛下，末将能起来了吗？”
这态度变得可真是快。
李洛皱了皱眉头，冷冷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陛下让末将来的啊。”祝戎浑不在意，往上指了指，“末将本来趴在上头，是陛下招手让末将下来。不然我就不会下来了。”
居然还振振有词？
啊！她问的是为什么会站地上吗？
李洛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祝将军不应该和大军在一起吗？怎么会……在朕这里？”
她这样一说，祝戎才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军应该明日才到。”他语气诚挚地不得了，“听闻陛下来亲迎大军了，末将无比激动，对陛下的想念如同涛涛江水，绵延不绝。末将实在是太过于思念陛下了，就赶在大军之前先来见陛下一面。”
西兰一脸惊诧地看他。
李洛瞪圆了眼睛，没见过张嘴就这么来瞎话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和颜悦色道：“祝将军，你想没想过去考个状元？”
“考……状元？”祝戎被她说得一头雾水，“末将为什么要去考状元？陛下是觉得末将打仗不好吗？”
“你这样的口才，不考状元实在是可惜了，要么去当个诉师也好啊。”李洛冷笑，起身一拂袖，“思念朕？你是不是觉得朕是个傻子？就这么好糊弄？大军明日才到，你今天……算是……逃兵吧？”
她这样一说，祝戎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变。
他抬眼偷瞥了李洛一眼，眼睛转了转，先前脸上的嬉笑慢慢收了起来：“陛下。”他深吸一口气，没等李洛反应过来，扑通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这回是双膝着地，跪得很是到位，李洛甚至能听到他的膝盖撞在地上“咚”的一声。
沉沉的，听着就疼。
“请陛下恕罪！”祝戎开口道，“要不是有人说陛下埋伏了大军，我也……”
这可算是说了实话了。
李洛差点儿没笑出来：“大军……我朝最大的军，可不就是你祝家军吗？”她往前踱了两步，半弯了腰，“你还说，朕埋伏了大军？”
她这么一说，祝戎顿时一呆，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然后满脸的震惊。
李洛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也从心底升起一抹怀疑来。祝戎这个人别的不谈，一般却是不会说假话的……他说有人和他说，那就一定是有人说了这话。
可是，会是谁呢？
原以为祝戎会马上跟着就说出来，却不想祝戎出乎她意料的沉默，没吱声。
“那么，是谁和你说的？”李洛眯了眯眼睛，“告诉朕？”
祝戎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又颓然地把嘴给闭上了。他无力地摇了摇头，开口道：“不知道是谁，是飞鸽传书来的。”
“飞鸽传书？”李洛皱了皱眉头，“那你把鸽子放回去，看它飞哪儿不就成了。”
“鸽子没法儿放……”祝戎一脸尴尬，讪讪道，“吃了。”
……
扶额。
无力。
为何朕的臣子都是这样的二货，李洛望着他，一句话哽在喉咙里，半晌无语。
“好久没吃到肉了……”祝戎有些不好意思，强梗着脖子争辩了一句，“末将猜陛下亲迎，定然不会少了肉……”
李洛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班师回朝的这一路上，都没吃到过肉？又突然想到之前祝戎强行截下的那批粮食，她不由得在心底过了一遭，莫非还真有人敢……克扣军粮？
李洛目光在他脸上缓缓扫过，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挥了手：“算了，朕念你祝家世代忠良，也不和你计较这些了。”
祝戎顿时一脸的感激涕零，谢了恩之后，又小声地开口：“陛下既然不追究末将的罪责，那……”他轻咳了两人，别过脸去，声音低得让人有些听不见，“那能赏末将些吃食么？这一路过来，末将都还没吃饭呢。”
李洛有些不忍看他，千里迢迢赶回京师，莫非就为了一个“吃”字？
她转头看了西兰一眼，西兰立刻会意，折了出去。
“陛下放心，末将吃完就走！其实大军离这儿也不远了……要是快点儿，用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过来。”祝戎望了望西兰的背影，下意识地舔了舔嘴，“不过陛下这么重视我们，又没有埋伏下大军，末将就让他们休整下明天再过来了。”
……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李洛简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祝戎……自己应该夸他呢，还是应该把他弄死算了？他刚那话的意思是，如果他来夜探大营没得到满意的结果，莫不是就准备带着大军打过来了？居然还敢说给自己听……
她只好沉了沉脸色，以示不高兴。
结果对面的祝戎丝毫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看，满脸都写着我饿了西兰你快点把我的饭带回来。
无救。
等了片刻，营帐门帘微动，祝戎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欢喜的神色。可笑容都还没完全展开，就已经凝固在了脸上。
门帘后面露出的是韩辰光的脸。
祝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活像是见了鬼一样地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声音都有些不对，甚至还有些颤抖：“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李洛也很是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韩辰光过来，却是见他脸色苍白，颇显憔悴。像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
韩辰光慢慢踱步进来，目光扫到祝戎的时候，先是流露出一抹诧异，然后瞥了一眼李洛。他微张了张口，却是看着祝戎开口：“祝将军这是做了逃兵？”
李洛心中有些诧异，却也没吱声。
韩辰光瞥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西兰，她手上还端着碗炖得香浓的红烧肉，压在雪白的米饭上，肉汁从米粒里渗下去，把那一块儿的米饭都染得红红的，看上去极有食欲。
祝戎先前说成那个样子，这会儿却并没有直接扑上去，而是怀疑地看了韩辰光一眼，又慢慢抬手接过西兰的托盘：“韩辰光没在里面下毒吧？”
西兰连连摆手：“怎么会怎么会，这肉还是韩相爷给你留的呢。”
她这么一说，祝戎顿时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肉往嘴里塞。营帐里顿时满满的尽是肉香。香气弥漫过来，夹着刚刚西兰的话。
李洛皱了眉头，方才西兰说什么来着？
给他留的？
李洛听到这话，心头不由得过了一过，下意识地往韩辰光看了过去。他怎么知道祝戎今天要过来？那个给他飞鸽传信的人，莫非就是韩辰光？
正想着，却听韩辰光冷冷道：“下了鹤顶红，爱吃不吃。”说着又快步走到李洛身边，“陛下，今天来的是祝戎，若是旁人……还是让微臣保护陛下吧。”
“你保护我？”李洛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眼睛，嗯……已经完全看不出肿了。
韩辰光大抵知道李洛这一眼的含义，顿时有一丝尴尬。这神色正好落在祝戎的眼底，他刚要说话，正好一颗饭呛进气管，顿时连连咳嗽。
好不容易把饭咳了出来，他才开口道：“陛下，不如末将留下来保护你吧。”他的目光在韩辰光身上来回的扫视，“末将对陛下一片忠心，倒是韩相……唔，陛下可知道……”他说到这里，倒是打住了没有往下说。
“韩卿。”李洛顿了一顿，“你说，祝将军今天可要回去？”
她这样一问，韩辰光顿时一抬头，目光微闪：“大军明日就到，若是领军的将军不在，恐怕会造成恐慌。”他看了看祝戎，“陛下请放心，祝将军身子骨极好，这些路程就他而言，谈不上奔波。又吃了这么一大碗饭肉，更是有劲儿了。”
那语气分明是在说“快让他滚”。
祝戎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一脸的诡异，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韩辰光则是微眯了凤眼，目光也落在祝戎身上。甚至更是往前走了一步，正巧挡在李洛身前，把祝戎的目光给挡了个死死，教他分毫看不见李洛。
两人就这么对瞪，半天都没有一点儿声音。
而这两人之间的交汇李洛丝毫不想管，她心底只在想一件事情。
给祝戎送信的，到底是谁？
会是……韩辰光吗？
要真是韩辰光的话……他到底想做什么？李洛的目光慢慢落到韩辰光身上，缓缓开口道：“今夜韩相就留下来，朕有些事情要问你。”她又看向祝戎，“西兰，给祝将军带些吃食，路上好用。”
你赶紧走吧，千万别再回来！
任谁都听出了她的意思，祝戎的神色不由得一僵，碗里的饭都没法儿再吃下去了。他默默地行了一礼，又很是复杂地看了一眼韩辰光，缓缓退了出去。
西兰也应声退出，走到门口，见孙无音还傻站着，不由得用力拉了他一把。
当了这么久的差了，怎么还这么傻呢？
陛下连新的玉佩都带来了，要做什么你心里就没点儿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