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监死了，便就死了。
如同一片落叶——甚至还不如落叶。连点儿涟漪都没能冒出来，就连失了根手指的孙无音，也不过休了几日，便又回到李洛身边当差。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丝毫不见下头暗潮涌动。
“查不出来。”韩辰光慢条斯里地点着茶，看着绿色的茶沫在杯中翻腾，慢慢地显出一只萌萌哒的小猫，这才将杯子推到李洛眼前，“如何？”
李洛皱皱眉头：“你倒是悠闲。”
“既然查不出来，”见她把杯子接过去，韩辰光又拿了只桔子慢慢剥皮，“那就是查不出来。再费劲儿也没什么用。不过他们一击不中，短时间里是不会再出手，陛下暂时没有生命之忧。”
李洛的脸色都变了：“短时间内？”
“陛下还不明白吗？”韩辰光轻笑一声，“安亲王——跳出来逼宫的安亲王，只是个傀儡啊。他背后还有人……所以他一死，柳州六部就反了。”韩辰光的手指在桌沿上轻轻地敲着，“内宫里也有他的钉子，这个小太监，应该只是抛出来试探水深的。”
朝中自然也有，这话韩辰光就没再往下说了。李洛自然也是明白的，她怎么能不明白呢！可是……她眉头皱得更深，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人……会是谁呢？”
宗亲之中，除去安亲王，应该就没有人有这么大的野心了。
要说有，或许当年她上位的时候，的确是有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后又将权利死死地把握在手里……等等！
她突然一惊，猛地抬头：“太后……”
“怎么会是太后？”韩辰光诧异道，“陛下莫不是糊涂了？”
“你才糊涂了。”李洛没好气道，“当然不会是太后。朕若是死了，太后便不会再是太后。”她停了一停，下意识地往外瞧了一眼，“朕的意思是宗亲之中，会不会有人不满太后……或者是，王家……太满意太后了。”
宗亲不满太后，也就是不满王家。
这些年王家的确倚仗着太后的名头，将不少权利死死把握在自己家手上。李氏宗亲不满者甚多，只是面上不说罢了。
而王家……史上外戚专权后，取帝王而代之的，也不是没有过。
这两种……都有可能对自己下手。
韩辰光摆了摆手：“不会这么简单。王家我一直使人盯着，后宫之中我插不上手，可朝上那几个，却的确曾经是祝家的人……不过后来闹翻了而已。宗亲这头……”他抬眼看向李洛，“到底安分与否，陛下心底真的一点儿都没数？”
李洛沉默了一下。
她还真是……不知道。
呵呵，说起来真是让人不敢相信。想来这些年的皇帝，她也真是白当了。心头涌起一股羞愧，半晌没说上话。
看她的样子，韩辰光就知道她真是一点儿数也没有。不由得叹了口气，抬了抬手道：“陛下还是先饮茶吧，加了些补气的药粉，于子嗣有利。”
李洛差点一口气没呛死。
明明在讨论严肃的国事，如何又转到子嗣上来？
似乎猜到了她心底在想什么，韩辰光低头轻笑一声，道：“眼下陛下并无子嗣——若是陛下死了，自然得从宗亲里选个人继位。或者发现陛下是被人谋害的，那么也有人打着为陛下复仇的名义上来——可陛下若是有个子嗣，这事情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怎么不容易……连朕都不放在眼底了，多个奶娃娃，又能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李洛气息显得有些乱，伸手拨开韩辰光的手，“朕……”
“一连两位陛下出事，只怕难堵天下攸攸之口。”韩辰光手上的动作加重了两分，眼底更是透出一抹危险的光芒来。
李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退，却被他又逼近了几分。
他的样子看着有些奇怪，手心也是冰凉一片，像是刚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般。她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被韩辰光一下子吻住，唇舌相交，恰好将她所有的话全给堵在里面。
纵使已经有了亲密的关系，李洛却还是极为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惊慌……惊得连眼睛都还睁得溜圆。韩辰光倒是闭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极为投入的样子。
李洛呆看了片刻，下意识地也闭了眼睛，可脸上还是烧了起来，烫得似乎能煮熟一个鸡蛋。甚至连室内的空气都显得有些热起来。
好半天，韩辰光才慢慢地松开她的唇，却仍旧是将她搂得极紧。李洛听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遗憾，又有些别的什么，那声音闷在空中，慢慢地散开来：“陛下啊……”
李洛总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却是一时间让人分辩不清。隔了好一会儿，韩辰光才松开她，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听说太后准备封苏静初做贵妃。”
李洛一怔。
这些天，她完全把苏静初给抛到了脑后，根本没想起来有他这个人。这会儿听韩辰光一提，她顿时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毕竟他身上的伤算得上是为自己受的……不过韩辰光这会儿提起苏静初，李洛下意识地抬头往他瞅了一眼，他面上一片平静，看不出情绪上有什么波动。
可越是这样，李洛心底越有些发毛。原先和韩辰光只是单纯的君臣关系，她倒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可眼下她已经把韩辰光给睡了……还不能正大光明地给他一个名份……这会儿他又提到苏静初，李洛便觉得有些心虚。
她轻咳了一声，道：“这个……他做的这些事情，也当得起一个贵妃的名头……”越说声音越低，心虚到别开眼去。
韩辰光也不言语，只是给她的杯子又加满了茶，缓缓递到她面前：“多喝点儿茶。”
……
李洛硬着头皮把杯子接过来，加了药粉的茶味道实在是有些奇怪……可看看韩辰光的脸色，她一咬牙，一闭眼，就把杯子放在一边，道：“朕不喝！”
“这茶是特别调制的，能增加得子的机率……”韩辰光悠悠道，“不过微臣刚刚试过了，的确不是很好的味道，也难怪陛下不喜欢。不喝就不喝吧。”
听他这样说，李洛顿时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口气还没舒完，又听韩辰光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只是这样，微臣就只能以量取胜了……晚上微臣来服侍陛下……”
李洛抬眼迎上他含笑的双眸，眸中的光芒闪动，闪耀得让人挪不开眼。
又隔了一会儿，韩辰光才再度开口：“陛下要不要去苏贵妃那儿看看？毕竟他这次身子伤了根本……虽得太后怜惜，可陛下也得去看看才是。”
李洛有一瞬间的恍神。
明明对面坐的是韩辰光，是朝堂之上的右相，可方才他说话的口气，怎么与她后宫的那些妃嫔一般无二呢？
她抖了抖。
韩辰光似乎浑然不觉，继续往下道：“不如现在就过去？微臣陪着陛下一起去罢。”说着，他竟然就起了身，似乎在等着李洛起身过去。
李洛觉得背后有些发毛，道：“朕自己过去就好……这后宫……韩相不方便过去罢……”
“去旁人那儿自然是不方便，”韩辰光深深看她一眼，“可苏贵妃那儿，怎么会有不方便！”他说着，竟然还状似“哀怨”地看了李洛一眼。
李洛被他这么一看，更是浑身鸡皮疙瘩直起，不由得羞恼喝道：“韩辰光！”
见她似乎真的生了恼，韩辰光这才收了戏谑之色，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放心，臣可不是后宫之人，只知道吃醋。这苏贵妃……不简单啊。”他意味深长道，“过去看看，我才能确定……”
他说得语意不详的，可看样子，的确也不像是吃醋。
李洛心头疑惑，却也知道韩辰光这人一向不会乱说。这“不简单”三个字后头包含的意思实在是太多了。她顿了顿，这才点头道：“那你便与朕同去罢……”
话还没说完，却听孙无音的声音突然间响了起来：“皇后娘娘，陛下这会儿不方便，娘娘……”然后便是一阵响动，李洛眉头一皱，目光往声音响动处看了过去。
正是董瑜。
她气急败坏地从门口冲过来，一眼瞧见韩辰光在这儿，顿时像是疯了一样，一个箭步上前，甩手就抽了过去。
虽然她是皇后，可韩辰光却半点也不惧她。
董瑜的巴掌才抽到一半，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目光之中透出几分阴冷来：“皇后娘娘想做什么？！”
董瑜的手腕被他捏得极疼，她却半点也不出声，只狠狠地瞪着他，怒道：“我想做什么？我想要杀了你这个小人！”
李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她从未见过董瑜这个样子，不由喝止道：“住手！”
董瑜慢慢转过头来，双眼含泪：“陛下，他……”她说了几个字，眼眶之中的泪水便瞬间倾落，沾湿面前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