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的战魂学院,别有一番撩动回忆的韵味,建筑群被涂上一层迷人的淡黄,宛如若隐若现的金纱,又像一件古老神圣的战衣。
众星长廊后是一座生趣盎然的小花园,栽着各种各样的奇异花卉,浅紫色的洞虚兰,酒红色的玫心花,天蓝色的冶烛草,在暮色中摇曳生姿,低唱浅吟。
沿着铺满青石板的小径,伊诺紧跟着蓝月兮走到一个凉亭中。
一路上,蓝月兮毫无避讳地牵着他的手,不时地问东问西,第一次与妙龄少女肌肤接触,柔荑似水,软玉温香。
一开始伊诺不免面红耳赤,词不达意,后来看她言笑晏晏,毫不在意,才渐渐明白是她本性率真,赤诚相待,自己的拘谨反而显得虚伪做作,于是便渐渐坦然。
小亭中一张圆月石桌,四只玉斗石墩,伊诺和蓝月兮对面而坐,蓝月兮趴在石桌上,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瞧着他,问道:『这么说,「海盗公主」是你很好很好的朋友咯?』
『嗯,是这样。』伊诺回答说。
『可惜那帮玩弄权术的家伙把她害死了,真的太可恶了,别说夜羽燃叔叔跟她没什么,就算有什么又怎么了?爱上一个人本来就没有错啊,难道人类和妖灵族就不能结合吗?』蓝月兮琼鼻皱起,愤愤不平地说道。
少女的这番话,让伊诺瞠目结舌,为了试探她,伊诺故意问道:『可是低贱的妖灵族怎么配跟人类拥有爱情?』
『大错特错!』蓝月兮拍了拍石桌,随即「哎呦」一声,吃痛地吹了吹手掌,然后认真地对伊诺说道,『伊诺,你这么想就错了,这个世界没有低贱的种族,只有固执的偏见!只为了证明夜叔叔的清白,就杀掉无辜的海盗公主,这本来就不公平,你既然是她最好的朋友,就要帮她报仇啊!』
伊诺苦笑了一声,心中自言自语道:『如果这样就算不公平,那些被富家公子豢养起来当做家畜玩物的他们,那些被关押在妖灵监狱、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类带出去剥夺生命的他们、那些被当做药剂试验品的他们、那将妖灵族当做商品一样贩卖的妖奴市场、喧声震天的斗奴场,这些又算什么?』
『谢谢你,把我当朋友看待……』伊诺沉默了许久,抬起头对她说道。
蓝月兮哈哈大笑,说:『其实很久以前,我们家也买了很多妖灵族,但后来呢,都被我给放了,我可能没有能力去改变对大家对他们的偏见,但是只要我自己对他们没有偏见就好了,我一直觉得妖灵族比人类还厉害,体质强,能变身。』
说着蓝月兮竟然站了起来,玉手攥住了伊诺的耳朵,『还有这么可爱的猫耳朵!』
伊诺脸上一红,不太利索地说道:『有吗?还……还有,不是所有的妖灵族都有猫耳朵,只有猫族才有……』
『管他呢,反正我喜欢你的耳朵。』蓝月兮松开手又坐了回去,但一双剔透的大眼仍然在伊诺的耳朵上打转,『毛茸茸的,要是我也有一对这样的耳朵就好了。』
伊诺正要说话,忽然闻到一股肉香飘来,转身四处看了看,不远处,白雪左手提着两瓶酒,右手拎着一只大袋子,正往这边走来。
蓝月兮急不可耐,瞪着眼睛,催促白雪道:『慢腾腾的,找打么?给我跑过来!』
白雪只好跑了过来,把两瓶割唇刀,两碟青仙果,和一盘洒满辣酱的牛肉放在圆月石桌上。
蓝月兮没好气地白了白雪一眼,眉目含威地瞧着他,俨然一副小女王的模样,低低地咳嗽一声,说道:『白雪,听说你最近又说我坏话,而且还打了黑炭,是这样吗?』
白雪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摇头说道:『主人,我没有呀……』
『黑炭都跟我说了,还不承认?!』蓝月兮厉声骂道。
白雪气得直跳脚,本来想说「我打他是因为他说你胸小我气不过」,结果话一出口变成了:『我……我是打了他,但是……是因为我气不过你胸小……』
蓝月兮柳眉倒竖,大怒道:『给我滚!』
『主人,不……不是这样的,你理……理解错了,我没有那个意思……』白雪一张白皙的脸胀得火红,舌头像打了结一样,说起话越来越费力。
蓝月兮不听则已,一听更加恼火,狠狠地踢了白雪一脚,指着远处说:『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白雪眼角噙着泪,捂着脸委屈地跑开了,蓝月兮幽幽叹着气,对伊诺说:『唉,管教无方。』
伊诺被她痛心疾首的模样逗得差点笑出来,挠了挠后脑勺,说道:『蓝小姐,我看白雪学长这么可爱,一定不是那种人。』
『管他呢,咱们喝酒!』蓝月兮虎虎生风地把两瓶酒的瓶盖都旋开,递给伊诺一瓶说道,『你喝过酒吗?』
伊诺接过酒,摇了摇头,他在月牙岛长了十六年,从来没有尝过酒的滋味。
蓝月兮听完大笑着说:『我来教你喝!』
说着,她扬起玉颈,咕咚咚就灌了一口,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对伊诺扬了扬手中的酒瓶,说道:『就像这样!』
伊诺学着她的模样也灌了一口,只觉那股透明的液体奇辣无比,又炽热如火,甫一入口,便如尖刀利剑,绞割起他的舌头,刚烈辛辣,难以下咽,只想赶紧吐出来。
但想起蓝月兮一个女孩都能喝,自己若是喝不下去,岂不是显得太过怂包,将那股液体在口中含了一会儿,一咬牙吞了下去。
那口酒如烈焰一样卷入咽喉,顺着食道一直烧到胃里,冲鼻的辛辣之气反扑而上,伊诺大口地吐着气,一只手在嘴边不停地扇着,口中嘶嘶连声。
蓝月兮看到他这幅模样,不由得捧腹大笑,捏起一颗青仙果塞到伊诺嘴里,说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棒!』
伊诺囫囵吞枣地吞了下那颗青仙果,慢慢地才回过气来,说道:『原来,这就是酒的滋味,真的好辣,像刀子一样!』
『哈哈,这酒名叫割唇刀,「一口割唇刀,烈火腹中烧」!它是大陆上最烈的酒,酒如其名,割唇烧腹,只有兄弟之间结义才会喝的!』蓝月爽快地一笑,向伊诺解释说。
『哦,原来是这样,只是蓝小姐……我们为什么要喝这么烈的酒?』伊诺有些不解地问。
『因为!』蓝月兮的表情神秘兮兮,又带着几分惊喜和刺激,『我要跟你结为兄弟,不,兄妹!』
『啊??』伊诺顿时愕然。
『没错,伊诺,本小姐已经决定了!你今年多大?』蓝月兮问。
伊诺微微思索,回答道:『十六。』
『你比我大一岁,喝完这口酒,我们兄妹论处,你是猫哥哥,我是蓝妹妹。』蓝月兮端起酒瓶,语气不容反抗,『来!』
伊诺看着她的眼睛,手却并没有触碰眼前的那瓶酒。
他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个少女,但大概能猜到,她一定是生在某个锦衣玉食之家的人类贵族女孩,可是,却没有一个贵族小姐的傲慢偏执,竟然对自己这样一个——在人类眼中卑贱如尘的妖灵族另眼相看。
也许她只是出于一种猎奇的新鲜感,过了这股新鲜劲儿就会逐渐冷落自己,可是从她的每一个举动和眼神,伊诺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一样宝贵的东西。
那是他一直以来,都渴望着的东西——平等,信任,真诚。
这足以让他心中所有坚固的堤防,土崩瓦解,消弭无形。
伊诺一把抓过酒瓶,仰头痛饮了几口,这次,他竟然畅快淋漓地喝了下去,丝毫没有之前那种难以下咽的苦涩感。
『猫哥哥,以后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蓝月兮放下了酒瓶,也不顾是否雅观,抬起一只玉足就踩在石墩上,莽莽苍苍地,倒像是个壮士好汉。
伊诺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第一次喝酒,又喝得这么豪气干云,竟有些头重脚轻。
蓝月兮伸手撕下一块牛肉递了过来,大咧咧地说道:『猫哥哥,吃肉!』
『好。』
一人一猫映着夕阳,在花丛的凉亭中狼吞虎咽,大快朵颐,没过多久,桌上的盘碟里便只剩下一些残肉剩果,两只酒瓶也几乎见底。
蓝月兮打了个嗝,脱下了鞋子,将两只雪白的玉足放在另外一个白玉石墩上,眼神迷离地说道:『伊……猫哥哥,你变个身给我看……』
伊诺喝得头晕目眩,几乎都坐不稳了,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说道:『蓝妹妹,我……我明天变给你看,今天不行了……我……』
『那好……那就明……明天,我跟你说,我……我酒量好着呢,我还能再喝一瓶,白雪,你给我过来,再……再给我两瓶……我还没有尽兴呢……』蓝月兮口齿不清地说道。
伊诺俯身趴在了圆月石桌上,含糊地说着酒话:『改变世界……还我们……平等……』
『我不是……我不是蓝小草,我是……我是……』蓝月兮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
『蓝妹妹,我送你回去……你在哪住?』伊诺强行打起精神,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我家住在王宫里,我……我有四十个哥哥,三十个姐姐,你不用管我,他们会来找我的……』蓝月兮双手乱指,胡言乱语。
说完,她直接从石墩上滚落在地,呼呼大睡起来。
『你喝醉了,我……我得送你回去。』伊诺扶着圆月石桌,只向前走了一步,便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踉跄了几步,也倒在了地上。
鼻间隐隐传来一阵芬芳,伊诺迷迷糊糊间,分不清是花香还是身边少女的体香。
忽然,脑海中一个女孩的容貌像水中倒影般,随着涟漪的消散而变得清晰。
那个少女一头火焰般的披肩红发,模样娇艳中带着几分清冷,他明眸皓齿,笑靥如花,但眉间却有一抹淡淡的忧愁,似浓似淡,挥之不去。
朦朦胧胧之中,耳边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仿佛来自混沌虚无,窸窸窣窣地听不真切。
『我去禀报司长大人,你们几个,把蓝小姐送回去,然后,把这妖奴拖到铁律司禁闭室,刚入学两天就干出这样的事,简直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