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凑近看了一眼,女尸的面孔有些面熟,猛然想起来,她是那个自己刚入学那天遇到的女学员之一,名字叫苏丽丽。
『你们等一下,麦院长马上就来。』春眠正要进去请示,麦思遥已经走了出来。
他一眼瞥见那具女尸的面容,脸皮微微颤抖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一个铁律司执事站了出来,禀告道:『院长大人,这个学员的父母收到死亡通知信后,跪在校门口哀求了一个下午,希望能够见院长您一面,让他们把女儿接回去好好安葬,但她是学院第一个触犯了主上而被处决的学员,我们暂时不敢将尸体交还他们,所以……所以来请示院长大人……』
麦思遥走了过去,轻轻揭开女尸的领口,目光在她脖颈下、一块黑色的枫叶印记上凝固,神色忽然变得极度惊疑,转过头看向了春眠。
春眠看出了他的疑问,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麦院长,你忘了吗?苏丽丽是毕业于幽溪女子学院的进修生,去年参加过枫叶洗礼。』
麦思遥听完之后,合上了眼皮,问道:『她是怎么触犯枫灵主上的……』
『上午宣誓仪式的时候,说了一句对枫灵主上不敬的话……』
『说了什么?』
那名铁律司执事冷汗如雨,如临大敌:『院长大人,我……我不敢说……我对枫灵主上忠心耿耿……』
麦思遥睁开了眼睛,眼球上布满了血丝,声嘶力竭地大吼道:『枫灵主上是乌龟王八蛋,枫灵主上是一坨臭狗屎,枫灵主上是垃圾,我为什么没事?枫灵主上怎么没有杀了我?』
四名铁律司执事吓得魂不附体,齐齐跪在了地上,惊恐万分地磕头道:『请……请枫灵主上大发慈悲,饶恕院长的罪过!!』
麦思遥凄凉地笑了一声,厉声喝道:『你们都给老子起来,把她的尸体抬出去!』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一个人敢站起来。
『如果不按我说的办,接下来被制裁的就是你们。』麦思遥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是,是。』四个铁律司执事爬了起来,抬起那具女尸,转眼便跑出了十几步。
『替我给他父母带一句话,战魂学院对不起苏丽丽。』麦思遥又补充了一句,沉默了很久很久,转过头看了看伊诺,两只干瘪的眼眶中湿雾朦胧,『猫仔,你不知道,这个名叫苏丽丽的女生经常给我写信……每次见到我,都会叫我麦帅哥,我就是个糟老头,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丑,她愿意那么叫我,不是因为她真的觉得我帅,只是因为她知道,怎么才能逗老人开心罢了……』
伊诺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他抚着麦思遥干瘦的后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
『院长大人,我扶您回去歇一会……』春眠搀住了麦思遥的胳膊,回头对伊诺和泡泡说道,『伊诺,你们先回去吧。』
『嗯。』伊诺应了一声,泡泡跳回到他的肩膀上,它原本黄澄澄的脸已经气成了酱紫色,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泡泡如此恼火。
连绵不绝的建筑群外挂着一轮血色残阳,孤寂的云层浸泡在迷惘的黄昏中醉生梦死。
伊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心头涌上说不出的悲愤,他知道所谓的「被枫灵主上处决」就是背后的「血枫执法者」在行凶。
『我知道凶手是谁。』伊诺一边走,一边对泡泡说。
『臭蛋,别逗了!』
『你知道麦老头办公室门口的那条长廊吗?长廊的尽头关着一个人,他就是血枫执法者!』伊诺恨恨地咬着牙说。
『臭蛋你错了!那个人是战魂学院的真正院长,他曾经是血枫执法者,但现在不是了。』泡泡说道。
伊诺陡然回想起,昨天曾托付泡泡,让它从雷督元首那里获取情报,赶紧问道:『泡泡,今天雷督元首跟你说了什么?』
泡泡警戒地往周围看了好几眼,才小声地在伊诺耳边说道:『她说,第十一代血枫执法者已经卸任,新任血枫执法者在战魂学院秘密培养,他可能是我们身边的任何一个学员。』
泡泡把声音压到很低,但伊诺仍然觉得振聋发聩。
『什么??』
『所以,不要相信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泡泡用极为严肃地语调,嘱咐了伊诺一句。
一股麻痒的针刺感在伊诺全身的皮层下躁动,他闻到一种潜伏在空气中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虽然让他有些不适,同样也激起心中那份沉睡斗志。
『我一定会把他揪出来的!』伊诺咬牙说道。
不知不觉间走到7号楼前,楼下停着一匹生着彩色翅膀的小马驹,一个皮肤白里透亮的美貌青年,正抚着马驹的鬃毛,口中念念有词。
『龙雀啊,你觉得主人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爱黑炭多一点呢?』白青年痴痴地瞅着小马驹说道。
马驹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白青年一眼,百无聊赖地别过了头,甩给白青年一只后脑勺。
白青年咬着手指若有所思,忽然惊喜地叫道:『龙雀,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在告诉我,答案就藏在你脑后的鬃毛里!』
说罢,白青年劈手薅掉了小马驹的一缕鬃毛,嘴里说道:『白雪。』
然后闪电般地又薅了一缕,说道:『黑炭。』
然后又闪电般地薅了一缕,说道:『白雪。』
他正要薅第四把,马驹已经痛的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蹄子把白青年踢得飞了出去,正好摔落在伊诺面前。
伊诺被这场景吓了一跳,但还是向白雪投去了关切的眼神,轻声问道:『白雪学长,你没事吧……』
白雪从地上爬了起来,草草地拍了拍屁股,欢呼雀跃地叫道:『猫哥哥!你终于来了,我和龙雀在这里等你很久啦!』
『啊?等我干嘛?』伊诺有些愕然。
泡泡斜睨了白雪一眼,神情倨傲地教训了白雪一句:『毛手毛脚,难成大事!』
『今天是神圣宣誓日,食堂里全部都是素菜,所以主人把路哥哥,司哥哥,雷哥哥,乐哥哥,丁哥哥,马哥哥都叫到了荼蘼别墅喝酒吃肉,并且派我来接猫哥哥和泡哥哥过去。』白雪一本正经地说道。
伊诺只觉一颗名为「一堆哥哥」的炸弹在脑中炸裂开来,好不容易才缓过了气,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好吧……』
伊诺跟着白雪骑上凤翅龙驹,一眼便看见凤翅龙驹脖颈上,被拽掉鬃毛后留下点点血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想:「白雪学长,你什么时候能够正常一点……」
只听白雪一声唿哨,凤翅龙驹撒开蹄子放肆狂奔,横穿人来人往的信仰广场,驰过几条纵横交错的小道,跃过一条夕阳下泛着金波的小溪,来到一个开满丹花紫草的山坡,在一栋精美别致的小别墅前停下。
白雪和伊诺翻身下马,龙雀欢快地长鸣一声,兴奋地冲向草地,低头嚼食着鲜嫩的火尨草。
伊诺跟在白雪身后走进荼蘼别墅,立马听到喧闹的声音从一个炊烟翻滚的厨房飘出来,一股浓郁的肉香和刺鼻的糊味混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弥漫在四周,同时传来的,还有熟悉的对话声。
『小师妹,我都跟你说了,要先把锅烧热,然后再用小火慢慢炒才行……』
『你个死鱼骨头,我怎么知道什么是热,什么是不热,什么是小火,什么是大火,还有,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小师妹,我在忙着洗菜和煮汤啊……』
『狡辩!还不是你不想传授我真的厨艺,哼!』
『我没有啊,小师妹,我很认真地在教你啊,我都跟你说了好几遍,炒菜前先放一小撮螺纹葱和三勺香樟油,等有白烟飘出来后,把火开小点才能炒……』
『我不管,都怪你没好好教我,还有你,黑炭,你在我旁边站的跟个门神一样,是想死吗?』
『主人,是你自己说的,你做菜的时候,需要有人在旁边护法……』
『护你个大头鬼,要你有什么用?你和白雪,没有一个能让本小姐称心如意的,喂,鱼骨头,这些烤糊的肉怎么办……』
『只能扔掉了,小师妹,你看你,又浪费了好多食材……』
『也是,怎么说也是本小姐亲手做的,扔了多可惜呀……黑炭,你说是不是?嗯??』
黑炭觉察出有些不对,赶紧说道:『主人,那个……那个……我有点肚子有点不舒服,我去上个厕所。』
白雪刚带着伊诺走到门口,正好和黑炭撞在了一起。
『猫哥哥,你来啦!』黑炭态度友好地冲伊诺打了声招呼,然后把黑脸转向白雪,『白雪,你来得正好,主人刚好有事找你呐。』
『哦。』白雪应了一声。
厨房对面的小型客厅里,路晨枫、司葱玉和雷矢围着一张小方桌打着虫子纸牌,丁小香负手立在窗边,望着窗外姹紫嫣红,不由得诗兴大发,闭上眼睛口中吟咏连连,马小桶手捧一杯香茗和丁小香并肩而站,两只胖手不停着指点着江山。
右手边的厨房里,乐心鱼在锅灶间择菜剥葱、切肉煮汤,忙得不可开交,带着围裙的蓝月兮将铁锅中一大堆乌黑的糊状物倒进一只盘子里,余光忽然扫见门口的伊诺,顿时惊喜若狂,丢下手中的锅碗瓢盆便跑了过来。
『猫哥哥,你终于来了,我想你啦!』
路晨枫、司葱玉、雷矢、丁小香、马小桶、乐心鱼听到动静后齐齐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围到了伊诺身边。
路晨枫斜靠在门框上,蜡黄的脸皮上挂着笑容:『猫仔,你可总算来了,我们都在等你呢。』
那一刹那,脑中所有的阴霾全部烟消云散,一种温暖舒适的归属感在心头扩散,伊诺忽然有些神思恍惚。
亦真亦幻的一瞬间,他觉得,这群少年少女就是自己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