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她从母亲的手中得到了《杰克与魔豆》，在回到家门口时，父亲从顶楼跳了下来，她被溅了一身血，手中的绘本变成一把染血的刀，温柔湿滑的触感令她头晕呕心。
李勤从深渊中走了出来，脖子却喷出了大量的血迹，她吓得尖叫，在失去时间与逻辑的梦中，听见了好多人的声音，其中最明显的是个男孩子，边哭边求她住手。
她不断逃跑。
到了梦的结尾，她胸腔上的豌豆冒出枝枒，以她的肉与血作为粮食，朱红色的魔豆伸长在黑暗中。
她的意识又消失了。
姚成忆醒了过来，她躺在床上，呆滞的望着看顾她的韦远纪。
「别怕……妳作恶梦了，我在这里，别怕……」
丈夫柔声的安慰没有传入她的耳中，姚成忆环视四周，空洞的双眼看着天花板，她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小的难以察觉…。
「妳饿不饿？我去盛稀饭给你吃。」没有回应，韦远纪担心了起来。「知道我是谁吗？」
姚成忆转动眼珠，死气沉沉的张开干燥的双唇。
「韦远纪……」突如喊出他的全名，让韦远纪有些困惑，但至少还认得出人，他安心的笑了。
「吓我一跳，还以为妳失忆了。」
「我没有失忆，我记忆好得很。」那张泛白的脸庞没有变化。「勤姐呢？」
韦远纪呆若木鸡，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重整思绪。
「妳说什么？」
「勤姐不是要我们和她一起去挑礼物吗？」失去生气的女人，说出的话语毫无一扬顿挫，韦远纪忽然感到背脊发凉。
「小忆，妳别跟我开玩笑，勤姐她……」喉咙咕噜的咽下口水。「她……已经不在了……」
床上的她沉默不语，韦远纪察觉到异状，姚成忆宛如失去线的人偶，她连眼睛都没有眨，泛着黯淡的瞳孔只会盯着某处。
不是她。
这种异样的感觉，韦远纪还记得，在那个洒落青色月光的夜晚──
恐惧从过往回过来，他全身起鸡皮疙瘩，眼前的女人，忽然扭着白皙的脖子转过来，韦远纪吓得忘记呼吸。
女人凝视他，略显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
「喂……」
韦远纪的身体变得沉重，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的头突然机械式的转回去，眼睛闭起，又张开，诡谲的阴霾顿时消散。
「小纪哥……」床上的人呢喃。
一贯亲昵的称呼，韦远纪知道是自己心爱的妻子。
「我做噩梦了。」
「……我知道。」他试着挤出声音，把刚才的害怕驱离。
她无声的哭了起来，姚成忆发觉到自己的异变，从蓝月的那晚开始，她知道自己已经步上了父亲的后尘。
姚成忆的情绪逐渐稳定，能自由自在的走动和思考，和韦远纪在一起时也能感受到安心，尽管如此，复发的旧症状却不见好转。
她的头会不时疼痛，自己所看到的世界，也会一明一灭的出现消失。
姚成忆知道，她会走上和父亲相同的路，几个礼拜后，他不顾韦远纪的反对，坚持到监狱见大莉。
担心妻子的身心状况，韦远纪坚持要跟着一起去，到了监狱，他被留在车上，只能紧张不安的望着姚成忆的身影。
会客室充斥着紧迫的气氛，她坐在窗前，等待狱警将大莉带来。
对面的门喀地开启，姚成忆望着对方，顿时无语。大莉失去了左手，在绿色的狱服下能窥视到渗血的绷带。
椅子拉动的声音回响在密闭空间内，大莉比以前更瘦了，她两颊凹陷下去，驼着背，脸庞蒙上一层阴影。
「妳的手怎么了？」
「自己砍掉了。」
「……自己？」
「觉得不太需样就砍掉了。」
两人再度沉默，从话筒的另一边，传来大莉的叹息。
「疤姐在哪里？」她提问。
姚成忆没有说话，她的神色不变，看着大莉的表情。
「在哪里？」大莉又问。
「找到她又怎样？」反问的意涵内包含着希望大莉能够打消念头。
「告诉我。」没想到，大莉坚决要得到答案。「她没害我，是我自己想这样做的。」
话题突然转变，姚成忆困惑的问：「妳在说什么？」
「是我自己想干掉阿勤。」
「为什么？」
「因为我恨她……」大莉苍白着脸。「她说我缺乏被爱跟信任，还说我这么相信疤姐，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她胡说！我不是一个人！我没有被背叛，我没有不被信任，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从大莉传出的话语像是跳针般不断重复，她的双眼上吊，大量的眼白露在外头。
「我不是！我不是一个人！我不是！」
她跳了起来，话筒碰的摔在地上，大莉用稍长的指甲刮着窗口，她攀在桌子与窗前，狠不得能从这个死胡同中找到出路。
面对现在的大莉，姚成忆产生了怜悯，她站了起来，此时狱警也冲过来抓住大莉。
姚成忆与大莉的视线成水平。
「大莉，妳是一个人。」发狂的女犯人立即安静。「每个人都是一个人。」
对面的人被狱警又拉又扯的抓下来，姚成忆想着大莉期望得到的答案，她面有难色，最后还是选择告诉她。
「疤姐已经死了。」说出的同时，大莉的身体微微一颤，姚成忆继续说：「她在我还没出狱前就在里面自杀了。」
在姚成忆出狱的前几天，监狱中把这件事情传得沸沸腾腾，没有人不晓得这件事情，大莉的那些手下肯定也晓得，只是她们选择不告诉大莉。
「……为什么？」大莉虚弱的问。
「我不知道，可能是太寂寞吧。」
大莉转过身，拖着脚步走回监狱，每一步都回荡在会客室中，回到牢中的大莉，失去了过往的气焰，现在的她不过是个认清自己的可怜人。
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姚成忆祈祷着，为了她、为了自己。
噩梦的阴影更深了。
自从勤姐过世后，她每天一闭上眼睛，就会作相同的噩梦。
她重复看着母亲离开、父亲跳楼、自己杀人、李勤的死亡，每当到了梦到最后，胸口的豌豆刺青便会活起来，吃掉姚成忆的手、脚跟心脏，在黑色的世界中茁壮。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还虚弱，有时候姚成忆不记得自己在做甚么，只要回过神，心爱的丈夫永远都在自己的身边，却总是带着惊恐的表情看着自己。
对不起。
她只能哭着道歉，除了道歉外，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
不要害怕我、不要丢下我。如同恐惧着夜晚的孩子那样啜泣。
有时候闭上眼睛，白天就会变成晚上，黄昏就会变成凌晨，意识消失的时间越来越多。
夏天的尾声，屋前的豌豆苗翠绿的伸长在空中。
姚成忆穿着白色的连身洋装，消瘦的身形使洋装看来松垮，两个月内，噩梦没有减少，即使吃药或是其他偏方，都无法令她脱离痛苦。
她走到土壤旁边，拿起了小铲子，在刺眼阳光中，铲子反射出七彩的光辉。
耀眼的光芒让她产生了幻觉，她勉强睁着眼，梦中出现的人浮在光晕中。
好想得到幸福。
可是她却如同自己的预告般，在地狱中活着，除了自己，连最深爱的人也连带一起。
胸腔中除了心脏的跳动外，居然空的心寒，她知道自己无法回去，过不久将会被噩梦给侵蚀。
好可怕。
她害怕自己失去自我，更害怕自己在丧失意志后，回过神来看见韦远纪的表情。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彷佛看到了某种骇人的怪物一样。
姚成忆咬紧牙，绝望的泪水俏俏滑下。
她反握住铲子，用力的刺下去，痛苦的呻吟从齿缝中溜出，反转、使力，为了让梦中的滋味延伸到现实，她要将它挖掘出来。
我不想看见。
我想看见的，是你的笑容。
为了铭记之心，为了不要遗忘，她将不需要的东西挖出来。
铲子掉落，在地面上摇荡使反光晃动，姚成忆跪了下来，她仰起头与胸口，豌豆以鲜血为主食，啃食她。
韦远纪从屋内走出来，他看见一身血的姚成忆，发出的惊喊与蝉声交错。
噩梦来到了现实。
地狱
眼神经坏死，左眼永远失明。
你妻子的父亲有精神相关的疾病，这很有可能是遗传。
患者的情绪不适合在外头生活，请您考虑。
各种不愿意听到的话语，身穿白袍的男人仍是毫不忌讳的告诉他，他的爱妻被关在白色的塔中。
男人哭了出来，这一次，我该怎么办？
冬天来临，植物呈现枯黄的状况，曾经是两人幸福的天地，看起来也变得死寂。
韦远纪在厨房内，将熬好的汤倒入保温锅中，每天带不同的菜色到医院，是他的例行公事，他提着保温锅跟便当盒前往医院。
寒冬的狂风刺痛着韦远纪的肌肤，灰蒙蒙的天空，厚重的云朵全挤在一起，他缩着肩膀跑进院内，来到姚成忆的病房。
地面全散乱着杂物，撕裂的纸张、破碎的豌豆玻璃球，韦远纪跨过这些东西，他率先将食物放上床边的茶几。
床上的姚成忆穿着病服，她的左眼包着绷带，底下已经是漆黑的空洞，完好的右眼失去焦距，眼神涣散的望着前方。
「小忆，我熬了汤，妳要喝吗？」
妻子没有响应她，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韦远纪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小忆……」他感伤的连盛汤的力气都没有，为了照顾她，韦远纪丝毫不敢大意，他想随时待在姚成忆的身边，就怕有小小的疏忽。
只是现在，无论怎么呼喊，姚成忆都不曾给我回应，三个月来身心煎熬令他憔悴不已。
总是追寻她的双眼，如今又积满了泪水，他红着鼻子，轻轻握住姚成忆的手。
「妳一定很害怕吧。」韦远纪说。「不要怕，我陪着妳。」
他伸出手，轻柔的抚着姚成忆的头发，过去柔顺的长发，现在摸起来却是如此粗糙。
我不会让妳一个人。
「我答应过妳。」他故作坚强，内心已经伤痕累累。「我会跟妳一起活在地狱里。」
手心迭在手背上，韦远纪抿着嘴，他不知道姚成忆有没有听见，此时另一只更加细小的掌心，贴在他的手上。
韦远纪惊讶的抬起头，失去光辉的右眼，洋溢着泪光。
「小纪哥……」姚成忆勾起了寂寥的笑容，丈夫流下了欣喜的眼泪。「你答应过我，豌豆会长到天上去吧？」
「嗯、嗯！」他频频点头，眼泪掉在裤子上形成了黑点。
「小纪哥，可不可以去家里摘豌豆芽给我看？我想知道已经长到多高了。」
「现在吗？我怕妳──」
「我会在这里等你，在你回来之前，我会一直醒着。」她用无比认真的声音保证。
韦远纪踌躇了会，最后答应了姚成忆的请求。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
他穿上大衣，在离开前，姚成忆叫住了他。
「小纪哥，我相信我们可以不用活在地狱里。」她温和地瞇起乌黑的眼眸，幸福地微笑。
「一定的！」韦远纪灿烂的笑容足以融化她冰冷的心。
直到从窗口看到他离开，姚成忆拉开棉被，她走下床，赤裸的双足接触到冰冷的地面。
她打开门，另一边的天空透出微弱的亮光，光影透过走廊上的窗户打在地板，姚成忆蹒跚地走着，她走过一间一间的病房前，里头传出话语、斥责，最多的是哭泣。
深沉的绝望，一直让她自我封闭，使自己被困在噩梦之中。
可是……姚成忆惨白的脸上，浮现笑容。
我有更想实现的心愿。
她怀抱着忏悔，朝长廊的尽头奔跑。
在朦胧的初冬，她的地狱在空中，终于瓦解。
故事结束后的疑问
小纪O。S.：
我只记得 她告诉我
豌豆芽长到接近天堂的时候
她就会 再度 出现在我面前
遥远记忆的某个日子里 我们这样相遇
flash back
纪与忆的相遇与共处经过
纪浇完水 缓缓的站起来 正打算走进屋子 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个影子在动
纪缓缓转身 见到豌豆芽竟然快速地往上长着 长着长着 延伸到了天上
他揉揉眼睛 不感相信眼前的景象
这时 门口的门打开 有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他身后
小纪闭上眼睛 感觉到她初见的小忆从身后抱住他
小纪转过身去 眼眶红润 伸手摸了摸忆的脸
深情地抱紧她
长大后的Baby站在墓前 献上一束花： 姐姐 哥哥等了妳十六年
终于等到和妳永远在一起 我相信 你们在天堂相逢后 一定会很幸福的
Baby将”杰克的豌豆”的书烧给纪和忆
FLASH BACK 两人第一次抢拿这本书
忆的碑上写着： 爱妻 姚成忆 夫 韦远纪 立 1985年
flash back
小忆自医院长廊 冲到天台 回眸一笑后 一跃而下
纪的碑上写着： 夫 韦远纪 妻 姚成忆 立 2001年
The End
你们一定都会做很棒的美梦。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