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哥偏过头,一脸促狭地看着池小月,说:“小妹妹,来,往这边走。”说着,还怕池小月跑了,单手拉起她的胳膊往前走去。
本来赵哥还不确定这小姑娘是否能胜任接下来的戏码,却在刚牵着她的时候,感受到她胳膊上带来的一股反抗力,那力道还真不小,足足让他惊讶了一番:嗬,这小姑娘还挺有劲啊!
池小月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虽然被拽着一只胳膊有些难受,却抵不过内心的激动,本能地反抗了一下后,想想也就算了,任由他拉着自己,跟着去了。
他们走的这条路,是十字路口的左拐方向,这里偏离了之前的繁华大街,反而是一道安静的街面。没有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匆忙冷漠的行人,有的只是街头巷尾之间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狗吠。
这条街道的尽头有一家拳馆,前段时间曾公开张贴,急需一个十二岁左右的拳童给一个贵族少爷做陪练。传言,这贵族少爷生得人高马大,刚满十二岁,就比同龄人高出一个头。再加上从小就开始练拳击,那体格一般同龄小孩根本抵挡不了。能抵挡的,都是一些会武少年,然而,咱中国人生来就有着骨子里的傲气,不屑于和这种外来拳术做交流。
于是,拳馆贴出公告,若是愿意来做拳童的,合格者每月按薪付酬,一块大洋一个月!若愿签得终身制,则一次性付给家属一百块!
对于一般老百姓家庭来说,诱惑性还是很大的。
然而,说是拳童做陪练,说白了,就是每天给这贵族少爷拳打脚踢做消遣的。虽然来询问的都是一些家境贫寒的小孩。然而,问的人多,真正来应聘的人少。偶有几个合格的,奈何吃不了这下等的苦,也纷纷打退堂鼓了。
赵哥早就听说了这消息,无奈,自己快满十五周岁了,年龄上就不吻合。他也曾热心的让手下几个小喽啰去试试。只可惜,那拳馆的人看着这帮小叫花,还没等他们靠近,就把他们给撵走了。嘴里还骂咧咧地嚷道:“就凭你们?给安东少爷提鞋都不够,还来做拳童?”
由于之前的碰壁经历,赵哥心里其实也没个谱儿,然而,老天爷既然把这上好的肥肉送到手里,就应该去拳馆碰碰运气,否则,白搭了这傻乎乎的小丫头片子!
正想着,两人已经走到拳馆的后院了。赵哥没那么傻,不可能带着池小月跑到拳馆的正大门那儿求应聘,一来,那拳馆大门看起来显然不像是牧府的住宅,这小姑娘既然一个人能从乡下跑到大上海来找亲戚,必定还是很聪明的。这拳馆的后院倒是挺像住宅后院的,如果拳馆的人同意他们进去应聘,那么,对这小姑娘也能编个瞎话蒙骗过去。
二来,若是拳馆的人不同意他们靠近,那他对这小姑娘也有个理由,就说找错门了。再给她送到牧府去就是。
只是,如果是后者,赵哥可就一分好处都捞不着了。
为了不让第二种情况发生,赵哥先对池小月布了个局:“我跟你讲啊,上海人都瞧不起人的,看到你是外地人,他们都不愿意搭理的。等下我先去用上海话问,他们同意了,我们再进去。你可别说话啊!被他们听出来你是外地人,你就进不去了!”
池小月虽然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却也只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拳馆后院十分气派,院落两边各自有着很高的黑色柱子,柱子上是黑龙的浮雕。那黑龙吞云吐雾地仰头向上,在柱子顶端,是一颗大圆珠。仿若那圆珠是黑龙吐出的宝物。院子非常大,满栽着高高低低的大树,按着一定的间距形成一个小林子。由于这是冬天,三层楼的拳馆在众树梢那残枝败叶中隐约露出了平层的屋顶。看那屋顶,拳馆应该是灰色面墙,白色边框,在这寒风偶过之中,透露出一股子杀气!
池小月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牧叔叔家是住在这儿啊?!
赵哥平时很少来这里,总觉得这拳馆的后院有着说不出的诡异。毕竟,这里的人拳头十分凶狠,稍不留神得罪了他们,面临的就是一顿胖揍了。所以,不管是这家拳馆是开业,还是他们和某某武馆比试获胜而举办庆功宴,赵哥都不会来这里偷东西吃。
可如今,为了那沉甸甸的一百块,他也不得不扯着嗓子在后院门口喊道:“有人吗?有人吗?”
当然,他说的是上海话。他打算等下全程用上海话和拳馆的人交流,因为他观察到,身边这小姑娘开口说的是普通话,似乎还带着那么一丁点儿北方口音。她必定不懂上海话。如此这般,等下对拳馆的人交流起来,自己也可以各种编瞎话了。
池小月确实听不懂上海话。虽然出生在这里,可她记忆中,爹娘平时是用普通话交流,再加上早早地搬到沈阳去了,更是不知道眼前这位赵哥和那后院里冒出来的人他们口中在叽哩哇啦说个什么。
“小赤佬做啥?扯着嗓子喊你家祖宗伐?”从拳馆里跑出来的一个伙计不耐烦的应道。
赵哥却不被这话所恼,反而满脸堆笑地说:“这位大哥,听说你们拳馆招拳童,不知还要人不,我是带我家妹妹来应聘的。”
那伙计一看也是练拳之人,身上肌肉十分发达,生得虎背熊腰,看了一眼赵哥身后的小姑娘,见她弱不禁风的单薄样儿,更不耐烦了:“她来应聘?哼,阿猫阿狗的都来了,我们拳馆是游乐场?”
赵哥继续笑呵呵地说:“这位大哥,别看我妹妹脑子不清楚,身上可有一股子蛮劲儿,你不测试一下她怎么知道不行呢?她虽是我妹妹,却刚从乡下上来,也不是我这番穷酸样儿,我婶子给她穿得有模有样,也不会丢了你们门面啊!”
“脑子不清楚?”那伙计又仔细打量了池小月,只觉得这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似乎有些胆怯。头发有些凌乱,衣服倒是十分整洁。看起来确实不像叫花子。脑子如果有问题,那也没关系,反正只是给安东少爷挨打的,和聪明不聪明无关。只是,她这么瘦弱……真的行吗?
“是啊,她之前在我们乡下听说大上海有一位有钱人叫牧竹之,住在辣斐德路2号,天天吵着要去牧先生家,满口胡言乱语地说自己是牧先生的亲戚。没办法啊,我婶子让我接她来上海,去远远见一眼牧先生。那牧府自然是进不去,可这边离他家近啊,也算是满足一下她的愿望吧!没准哪天可以看到牧先生从这边路过呢!”
赵哥以为自己编了个完美的谎,谁知,他这番话说出后,那伙计竟是一脸嘲弄的表情:“你该不会不知道我们拳馆的老板是黑刀帮二把手,柏二爷吧?在我们柏二爷的地盘上找那只牧羊犬?找死啊你!”
赵哥一愣,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拳馆姓柏,是牧竹之的死对头。好在他脑袋瓜子转得快,立即想出了对策:“我就是知道这是柏二爷的拳馆,才带我妹妹来的嘛!就想让她开开眼,知道这大上海,还有比那只牧羊犬更厉害的大人物,柏二爷!”说着,还不忘竖起了大拇指。
那伙计听他这么一说,心情大好,虽心里暗暗地觉得这小姑娘根本无法通过,可还是点了点头,道:“这还差不多,那进来吧,在院子里等着啊,我去喊拳师,马上考考你妹妹,看看能不能通过。”
其实,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入考核这一关的,无奈,拳馆为了拳童的事儿已经急得火上浇油了,那公告早已张贴了半个多月,愣是没几个人合格。就算是有人合格了,在和安东少爷对擂之后,却都纷纷打退堂鼓。
不为别的,就为安东少爷那骨子蛮横劲儿,也没人愿意去捡这块“肥差”了。
这事儿慢慢地传了出去,来应聘的人那是越来越少了。到如今,更是没人愿意上门询问拳童的事儿。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个傻丫头,这伙计自然是同意他们试试了。否则,双重压力压着他,他可受不了。
一重压力是来自安东少爷的。这贵族少爷从骨子到外都透露着一股傲慢气儿,根本看不上任何人,尤其是在这些所谓的“拳童”们纷纷逃离之后,更是放话说:“整个大上海,就没有一个能与我对擂的同龄人了吗?真是太弱了!”
另外一重压力来自拳馆老板,柏二爷。那柏二爷是个爱国的主儿,每每听到安东少爷的这句话,恨得是牙痒痒。无奈,那安东少爷的家十分有钱,在这个时代,谁有钱,谁就是爷,他们黑刀帮背后还需要这种有钱人支持呢!更是不敢得罪这位小少爷。无奈,只能将奖赏一再增加,只为了求得一个能灭灭这位傲慢少爷气焰的小拳童。
拳馆所有的伙计们自然是知道柏二爷的心思,他们恨不得把街上每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都拉来试试。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那安东少爷傲慢的神色,越来越高涨。柏二爷的心情,却越来越低沉。
赵哥自然是不知道这背后的条条框框,他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赶忙点头哈腰地道了个谢,转身低头对池小月说:“这伙计进去喊人了,等下可能要考考你!”
“考什么?”池小月早就迫不及待地想问了,刚才听这俩人哇哩哇啦地说了那么久,一个字都听不懂。
“这里是牧府,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的。你要想见牧先生,不经过一番考核怎么行?”赵哥开始编瞎话了。
“考完了就能见了吗?”
“考完了你就有机会见了。”赵哥这话说得十分微妙,只可惜,池小月并不懂这其中的真实含义。两人正说着,从后院里门走出来几个壮汉,他们分散着站在小树林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臭臭的表情,就好像欠了他们几百块钱似的。
最后走出的,是一位穿着黑色中式马褂的拳师,拳师个子很高,肌肉十分发达,然而看起来却很是面善。他身边跟着刚才和赵哥谈话的小伙计。那小伙计往这边一指,道:“喏,就是那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