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邹沫低低地惊呼出口。
此刻的何鹤鸣狼狈得很,哪有刚才那点意气风发的样子,只是抵着墙,艰难地挪动着身躯,唇色有些惨白。
“邹小姐,能帮忙扶一下我吗?”他的声音极力保持着镇静,却还是有一丝颤抖。
邹听了点点头,将他的胳膊架起来,他的身高高出邹沫很多,邹沫扶得有些吃力,摇摇晃晃地扶到走廊凸起的平台处,让他坐下。
“谢谢。”他坐在平台上,颔首道谢,神情痛苦地捂着右腿,随后他将右腿的裤管拉上去,露出假肢,调整着。
邹沫一怔。
她是从未听闻何鹤鸣有腿疾,更未听闻他有截肢。
“吓到了?”何鹤鸣看她怔忪的样子,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
邹沫一时间不知点头还是摇头。
“在这个圈子里,少有人知道这个,希望邹小姐不要外传。”他静静地说,脸色仍是苍白的。豆大的汗滴从额头冒出,顺着脸庞的轮廓落下。
“何先生放心,我并非多嘴多舌的人。”邹沫淡淡地解释,从手袋里拿出一方纸帕,递给他。
何鹤鸣的视线顺着纸帕抬头往上走,看着邹沫,有一瞬间的晃神。
她,长得实在太像那人。
何鹤鸣敛下眼中的波澜,接过纸帕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半晌才开口,“有劳邹小姐了。”
“何先生的随身秘书呢?怎么不见他们?”邹沫四处张望着,把何鹤鸣一个人丢在这儿,她终究是不放心,此时返回会场叫人来,又显得有些奇怪。
“刚才旧疾发作,让我的助理回去拿药了,我本想走回会场的,不过不慎在走廊摔倒,假肢错位,幸好有你相助。”他说着,一双黑眸暗暗地观察着她,似想看出什么来。
“何先生是庭之的前辈,我帮助您是应该的。”邹沫礼貌地说,看了看腕表,准备离开,“时间不早了,您的助理应该也快来了,我先失陪了,何先生。”
何鹤鸣点点头,又像想到了什么,叫住她,“邹小姐。”
邹沫脚步停下来,回首不解地望着何鹤鸣。
“邹小姐可还有家人?”他一双目光透着探寻,他生意场上决刹风云惯了,感知也变的敏锐起来。
“我的家人都已过世。”邹沫疑惑他为何这样问,心中警觉起来。
他看着她这警觉的模样,不禁扶额苦笑,“邹小姐,长得很像我年轻时候认识的一位故人。”
何止像,甚至连仪态举止、一颦一笑都是一模一样的。
邹沫心下却有些不舒服。她是习惯了被人说像谁的,只怕眼前的这位何先生应该不认识陈榷,这会儿不知道又要说她像谁。
大概她是长了张大众脸,人人都要在她面前指手画脚地说她像谁,却从不知道,她是邹沫,也只能是邹沫。
“是吗?”邹沫面上仍是维持着浅笑,并没有露出不悦。
他见她笑起来时的模样,恍然想起记忆里,那个女子,好像也是这样浅笑嫣然地看着他,唤他鹤鸣。
也是这样一张温婉从容的脸,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相似。
时光匆匆,不觉已是三十年过去了。
他心底说是没愧疚,也是不可能的。
邹沫手袋里的手机响起,是孟庭之的司机。
邹沫看一眼手机按掉声音,望向何鹤鸣,“不知道何先生还有什么指教吗?”
“没事了,既然有人催促,邹小姐就快去吧。今日谢谢你了,再会。”他深深地看她一眼。对着她转身离去的纤弱背影若有所思。
待人走远,何鹤鸣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上杨炳德的电话,拨出。
待电话接通后,他身子隐在光影里,神色晦暗不明,声音低沉,“你说的可果真是她?我要报告越早出来越好。什么时候报告出来,什么时候你的资金就能到账。”
*
下楼的时候,孟庭之的司机已经在大堂焦急地等她。
看到她来了,如得大赦。
“邹小姐,您总算下来了,我正打算打电话问问孟总呢。”司机恭敬地帮她拉开车门。
“不好意思,一些事情耽搁了。”邹沫浅浅一笑,抱歉地说。
她上了车,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回想今天的一切,只觉得不对劲。
何鹤鸣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劲。
怪怪的,没有由来地让她觉得不舒服。
还有,孟庭之显然不想自己和何鹤鸣有过多的接触,这又是为什么?
何鹤鸣作为杨炳德的前老丈人,本来在杨炳德与他的女儿何舒平离婚后对杨炳德便是恨之入骨的,又为何要帮他?杨炳德作为何鹤鸣的一枚弃子,他现在这样的作态又要为了这枚弃子与孟庭之相抗衡吗?只是如今恒盛集团被孟庭之打压得不成样子,怕也是扶不起的阿斗。这么简单的道理,何鹤鸣怎么会不知?
那么他帮忙,就一定有其他的目的。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
一件一件事情接踵而至,像一团团巨大的雪团,砸得她措手不及。
从前和孟庭之一起看《阿甘正传》,里面有一个桥段,主人公阿甘说,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滋味。
你不知道明天,甚至是下一分钟,你的人生将发生什么改变。
她那时候不懂,现在却觉得这句话说得妙。
她觉得自己像是踏入了一场局戏,孟庭之、杨炳德、何鹤鸣,三人之间不断拉锯着。
她在中间迷迷糊糊,倒是脱不了身,只能埋头躲在孟庭之身后当鸵鸟。
但直觉告诉她,孟庭之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浅眠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已经在别墅。
揉揉发痛的太阳穴,邹沫走下车,示意司机先回去。
在路口站了一会儿,呼吸了会儿新鲜空气,她才转身掏钥匙,开门。
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整个人仰躺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就这样静静躺着,她喜欢这种黑暗的感觉,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把她自己也隐藏起来,有一种浓厚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