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沫,其实我和你一样。我的父母也是我的养父母。我从未见过我的生父生母,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只存在在一张老旧得发黄的照片里。”温钰看着邹沫说。
她的眼眸里满是对于过去生活的回忆。
她自她记事起,便是生活在南方了,她的养父从前是个当兵的,后来退役,回了南方,凭着祖辈的手艺,开了家酒馆,生意做得不错,毕竟手艺放在那儿,生活也还过得去。养母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后来时代沧桑巨变,草草地将自己打发了,一辈子在深闺中,养儿育女。
两人待她都是好的,温饱从不短缺,只是人终有自私的时候,还是偏爱一些自己的孩子的,她上面有四个姐姐,一个哥哥。
每次生意好的时候,养父便会买来红糖糕,那时候她最喜欢吃红糖糕。
一份红糖糕有五块,不多不少,想要多买一块,只能再买一份,那时候,买一份已是奢侈至极的事情,哪有闲钱再买两份。
可是家里有六个孩子。
她见养父为难的样子,便佯装不喜欢吃红糖糕,看着姐姐们吃得欢畅,她咽着口水,摇摇头,懂事地出门找邻居家的那只大黄狗玩。
那只大黄狗凶得很,吠起来能吓跑一溜儿孩子,对她却很温顺。
大黄狗是邻居家的二婶娘从她娘家带来的,在北方,会下茫茫大雪的很远的一个地方。
大概是都是异乡来的,他们互相给彼此安慰。
她知道,她不属于这个家。她也很小就知道,自己是父母亲收养来的。
养父告诉她,她是他战友的女儿,他告诉她,她的生父是为国捐躯的大英雄,是烈士,她是烈士的女儿,是光荣的。她是她的生父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她不能忘本。
所以她姓温,随生父姓,而她的哥哥姐姐们都姓赵。
她的生母在生她的时候,思念丈夫过度,难产大出血,最后郁郁而终。
她看过她的生父生母的照片,很模糊的老旧黑白照片上,两个人站在一起,她愣愣地看着,想着自己或许是有些像他们的,鼻子眼睛像母亲,嘴巴和额头像父亲。
那时候,她的姐姐们背着父母嘲笑她是没亲爹亲娘的小崽子。
只有她的哥哥没有嘲笑她。
温钰的哥哥大她五岁,会把属于他的那块红糖糕藏起来,待没人的时候,悄悄塞在她手里,对她笑着说,哥哥知道你爱吃红糖糕,给你变一块出来了。
他以为她是个懵懂好骗的孩子,可是她其实芯子里是成熟而知世事的。
她知道,他对她的好。
后来,哥哥北上读书,去了会下起纷纷大雪的地方,学上到第二年,寄了封家书回来,说他要去当兵了。
入伍前,他回来过一趟,那时候温钰十三岁,哥哥已经十八岁了,他摸摸温钰的头,问她,“想不想吃红糖糕?”
她抿着嘴笑起来,点点头。
他便从他身后摸出一盒的红糖糕,悄悄地对她说,“这一盒我偷偷剩下零用钱买的,够你吃的,放在枕头旁边,别让其他人瞧见了又要跟你抢。”
他背起行囊说,“我们小钰子好好念书,等哥哥下次回来,给你带北。京稻香村的糕点,那是以前皇上吃的,可好吃了。”
她吃着红糖糕,塞得整个嘴巴鼓鼓囊囊,像只小猪一样地认真点头。
后来,哥哥终究是食言了。
唯一掏出心肺地对她好的人,在一次飞行演戏中,因为飞机失事,机毁人亡。
她见过他寄过来的穿着飞行装备坐在战机舱的照片,他说蓝天白云是他的梦想。
那时候他那样意气风发,像一只孤鹰,冲上云霄,驰骋万里。
她想不到有一天他也会随着那架威武的飞机一起坠入深海,连尸体都寻不到。
得知消息后,全家乱成一团,养母哭得厥过去,养父一连好几天,都闷闷地不说话,也不吃饭。
她只是呆愣着,望着他之前带来的红糖糕的盒子出神,里面的红糖糕已经被她吃完了,只是盒子,她还是舍不得扔,后来竟成了她睹物思人的凭证。
遗物是他的战友带回来的,一个壮实的大高个子,叫孟远川。
他站在她的面前,叫她小钰子。
她抬头看他,脸上还有泪痕。只有哥哥会这样叫她小钰子。
他从包里掏出一盒东西递给她,是用油纸包着的糕点,里面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他说,“你哥哥老是念叨着你爱吃糕点,等他回来就带给你的。喏,我帮他带回来给你。”
她盯着那盒糕点,猛地大哭起来。
孟远川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她。
那时候,便是注定了这辈子的纠缠的。
那时候孟远川和温钰都没有想到,两个人会在一起牵绊一辈子。
也没想到,她会在十七岁就跟着他来了北方。
十八岁,就生下他们的孩子。
日子一天天,春夏秋冬,就这样过下去。
“庭之他父亲那人,死要面子,后来常常说,他那时候见我哭得可怜,后来一发善心才娶了我的。”温钰笑着摇头,“现在想起来这些事,倒像是前尘往事了,仿佛隔了很远很远。我在这个大宅里,庭之他父亲哪里懂这些,我身边也没说个体己话的人,幸好还有沫沫你,肯听我说这些。”
“我听庭之说,爸是使了招数才让您嫁给他的?”邹沫一边将择好的菜放在篮子里,一边看着温钰问。
温钰想了想笑起来,说,“那时候,我其实是没想好要那么早就跟了他的。你知道的,那时候我还那样年轻。结果庭之的父亲怕我玩得心性大了,急于要将我放在他身边才放心,他向我求婚,我没答应,他便说他要去集训,他是空军,测试飞行任务非常危险,他偏偏要将这消息告诉我。我不理他,我想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人。结果他在一次测验中受了伤,让人传了假消息给我,说他已经遭遇不测,快不行了”
结果她急得不行,连夜做了车要去见他最后一面,她甚至在车上想,若再给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便会答应了他的求婚,他就不会负气要去参加集训了。
她悔不当初,结果却撞见他在医院里和战友们打闹调笑着,才知道自己受了骗。
“你看,沫沫,是不是想不到,庭之的父亲年轻时是这样的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