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之”她又唤他。
他仿佛受了惊,抬头看她,“怎么了?”
“你不开心吗?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了。”她问得很慢,胸腔里有委屈的情绪涌上来。她为了他们的孩子做了这样多的努力,她在宁鸢那里受尽了委屈也想要保全孩子,又精心挑了这样一个温情的时刻来告诉他这件事,他却好像极为困扰的样子,眼底没有一丝欣喜。
“开心。当然开心。”他说,语气分明是心不在焉的。
“您好,您的餐到了。”侍者礼貌地打破他们僵硬的氛围。
一道道精美的餐食摆上来,色香味俱全,两个人却都没了胃口,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这种沉默一直延续到回程的车上。
一路上,孟庭之的神色凝重得很。
邹沫扭头看着窗外夜色,心情像那漫开的无声的黑,无边无际地,窒人又沉郁。
车开到别墅的车位上停下。
四周静得很,不远处的入门处一盏橘黄色的小灯悬挂着,在暗夜里独自亮成一团温柔的光晕。
“沫沫”孟庭之唤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艰涩地开口,“我们,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
他的声音划碎空气里的静默。
她倏地瞪起眼直起身子转头看他,犹觉得自己听错了,一脸的不可置信,“孟庭之,你疯了?”
“沫沫,你听我说,你还年轻,我们可以不用这么早要孩子”他无力地解释,理由苍白得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孟庭之!你到底怎么了?你之前还说过,你也想要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的。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了?”她激动起来,觉得他不可理喻,“妈也想要我们尽早有个孩子的,你凭什么要夺走我孩子的命?你知不知道我在宁鸢那儿担惊受怕,最怕的就是这个孩子会离开我,我竭力保全我们的孩子,你却要我放弃他?”
她睁大眼睛看他,说到后面,眼底有泪,将落未落。
是委屈的,连日里的所有委屈,都一点一点漫上来,决了堤。
他看着她的泪,心尖儿都颤起来,他是舍不得看她这样一副委屈的模样的。
他伸出手想为她擦去那眼底的泪,却被她偏头躲开。
“孟庭之,你混蛋!”她第一次骂脏话,却是对着他的,拿起手袋急急下了车,捂着嘴不让哭声溢出来,颤抖着肩膀,从手袋里翻找钥匙,开了门,又“嘭——”地一声关上。
他还是坐在车里,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梨花带雨地离开。
别墅在山下,正是春来时,他降下车窗,能听到树上有昆虫细微的叫声。
一声一声,像是她压抑的哭泣声,挠着他的心肺。
从车的暗格里取出矿泉水,拧开,吞下口袋里的两片药片,动作利落又娴熟。
闭上眼,身体稍微恢复了些。
今晚没吃什么东西,胃又痛起来。
头痛,胃痛,却比不上心痛。
他何尝,何尝不想要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
只是,他不愿意让她一个人留在世间,还要受着牵绊。
春天已经悄然而至,他想起医生告诉他,以他现在糟糕的身体状况,他可能熬不过下一个春季。
车上有她买来的小挂件,是个精巧的小时钟,滴答滴答地一格一格往前走,就这样流逝着,他只是觉得心慌意乱。
下了车,慢慢地走回家里,他拧开把手,涩然一笑,幸好她没有把他反锁在外面。
他从前应酬得多了,她心生不满,老是嚷嚷着如果他再因应酬晚归,就要把门反锁了,让他整夜在外面无处可归。
她说归说,到底还是心疼他的不是。
卧室的灯火通明,行李箱摊开,她蹲在地上埋头收拾着,发丝垂下来,遮住小半侧脸庞,听见他的脚步声,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继续收拾着。
“你要去哪儿”他哑着声问。
“你管不着。”她是在和他赌气。
“别闹了行不行?”他的语气也不算太好。
她霍然站起来,抬头看他,视线和他的对上,她的眼眶因为哭过的缘故还是红肿的,“孟庭之,是我在闹吗?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
他被她问得怔在那里。
怎么说呢,说他得了绝症命不久矣,不想留个孩子拖累她?
那以她的性格,只怕会更加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再者,连钟醒山知道他的病情后都有些接受不了,他难以想象她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他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他不愿意她过早为他悲伤。
他抿抿唇,神色阴霾,避开她的视线,将外套脱了,扔在床上,拉扯着领结,不耐烦地说,“我说过,我不想这么早要孩子。”
她仿佛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冷冷地笑起来,“早?那么多晚才合适?你告诉我。”
他沉默,不愿与她在口舌上争辩,将她放在行李箱的行李又一件一件放回去。
她扳过他的脸,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心底有万千海浪奔腾而起,“孟庭之,你在撒谎。”
她的话直击要害。
他胸腔里蓦地一震,敛起神色,甩开她的手,走出卧室。
“孟庭之,”她大声叫住他,“我给你一个晚上的考虑时间,明天早上起来,你告诉我答案。否则,我明天就走。”
她看着他伟岸的背影微微一僵。
她在逼她,用她的方式。
良久,他吐出两个词,“随你。”
那个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邹沫像是瞬间失了力气,在床边坐下。
拿起手机,胡乱地翻找着通讯录,才发现自己在国内好像没什么朋友。
最终还是拨通了Estelle的电话。
“Hi沫,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
“Estelle,你现在在苏黎世吗?”
“不在,我在澳大利亚休假呢,怎么了?”
“我可否去你那儿过几天?”
“来吧,小姑娘,我们好久没聚了,正好我一个人在这儿休假实在无聊。等等,你一个人来吗?”
“对。”
“那孟庭之呢?天呐,你们不会吵架了吧。”
邹沫唇角勾起苦涩的笑,“电话里没办法解释太多了,到时候再说吧,地址发给我,我今晚就订机票。”
“好呀。你订好了机票告诉我时间,我去接你。”Estelle一贯的体贴又知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