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诊到了下午五点多才结束，吴老拒绝了院长的宴请，只说要和孟家小子单独叙旧，众人拗不过，只好作罢。
邹沫在病房里忙碌着，扶着王永梅，帮她做着按摩，如墨的青丝全部扎起，未施粉黛的脸上有浸润了汗水的发丝贴在上面，穿的是最平常的素白衣裳，一下一下，捏得认真。
吴老站在病房外的玻璃窗户便看得仔细，扭头对孟庭之说，“这小姑娘不错，面相灵动，人也孝顺、勤快。不卑不亢，大方不拘谨。就是配你，年龄小了点。”
吴老的语气不无可惜。
“她年龄小，我带着她就是了。反正有我惯着。”孟庭之沉声开口，神情清淡。
“那若是以后呢，你大她的年龄可多，夫妻之间，少年相扶持，到老了，总是想有个相濡以沫的伴。丑话说在前头，若你先她而去，到时候谁来惯着她。总归对人家是不公平。但你若一心一意，铁了心要和她在一起，咱们便别负了人家。该对人好的对人好，十倍二十倍的好也是应该的。”吴老缓缓说，语气里尽是长者的沧桑。
良久，孟庭之才应了声，“嗯。”
“你家老爷子知道这事儿吗？”
“还不知道。”
“早早让他知道了吧。总不能一直拖着不是？找个机会带上人小姑娘回一趟大院，见了父母，把事儿给办咯，你家老爷子想抱孙子想得都快疯了。我们家家明才比你大几岁，我都盼着重孙了，你家老爷子还独独盼着孙子。”
“好。”他低声应着，问道，“她母亲的情况怎么样？”
吴老思索半晌，沉吟道：“她母亲的病相当棘手，扩散得太厉害，我开了药方，有些是国外的药，你到国外吩咐人带回来，这一两天的，赶紧的。就算是我手术，也只有四成的成功率，还是保守治疗吧。”
“保守治疗，还有多长的时间？”孟庭之开口问。
“看个人造化咯。”
远方的山川有红彤彤晚霞映照，青色与粉色相融，如同油画一般，几只北来的大雁飞过，扰了平静，美得惊心动魄。
*
“恨不能变雄鹰冲霄汉，乘风直上，飞舞到关山！要使那几万万同胞脱苦难……”吴老在车上哼唱着《红灯记》，手在膝盖上点着节奏。
邹沫坐在后排，听着吴老的唱词，浅浅地笑，她与阿妈僵硬的关系也有回暖的趋势，心下终于是有些安稳了。
“小姑娘你听得懂？”吴老注意到了邹沫的笑意，和那细细听着的模样。
“我阿爸以前也喜欢听《红灯记》。”
小时候阿爸总喜欢把她抱到他大退上，两人坐在院子门前，看着夕阳落下，哼着《红灯记》。阿爸的声音很浑厚，唱出来的调子带有一种独特的韵味。那时候她还小，听不大明白，却记住了这首歌的旋律。
带吴老吃饭，孟庭之打算直接去这儿的县城酒店。
吴老一听便不乐意了，“去酒店吃那些玩意儿干嘛来岭城了，自然是吃点当地小店的东西。”
“那去哪儿？”孟庭之一边开着车，一边问。
邹沫心里略略思忖，便柔声说，“吴老若喜欢岭城的特色，那我知道有个地方，就是就是店面不怎么大，怕委屈吴老了。”
“笑话，说什么委屈。当年也不是没苦过的时候，整天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也不见得有什么委屈的。”
吴老性子爽直，和小辈们相处起来倒也轻松。
邹沫带着他们来的是在岭城的清水溪边上的小饭馆。和邹沫家很近，店主是老相识了。
小饭馆不大，但好在布置得干净，反倒有点古朴的感觉。
有些饭桌子直接搭在店门口的空地上，点一盏照明灯，柔和的清辉照着三两食客，旁边是缓缓而流的清水溪。水纹波澜，交缠着人情世俗向前流动。
依山傍水，景致自然是不会差的。
邹沫扶着吴老坐下，店里的老板便迎了出来。
“几位吃什么”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深秋的天气，却满头大汗地着一件薄衫子，倒也不怕冷，厨师便是如此了，终日围着灶台转悠，终究是要热点。
吴老和孟庭之都不是本地人，自然是由邹沫点菜。
“荷叶饭，烤山鸡，鱼丁羹，芙蓉糕”邹沫熟稔地念着菜名。
这熟悉的嗓音让店主有些纳闷地端详着眼前的姑娘，犹疑地问：“你是不是沫沫？”
“曹叔，你认出我啦。”邹沫捂着嘴笑。
“哎呀，真是你啊沫沫，女大十八变我都认不出来了。你阿妈咋样啦？我和我家那口子也没时间去医院看。”
“抢救成功了，还行，病情算是稳定下来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女儿是福气啊，不然老来都没得依噢。”
岭城的街坊邻居都热心，邹沫幼时性子野，常常满街跑，受了大伙儿不少关照。
旁边有食客催促，曹叔又转身回厨房里忙活去了。
小县城，自然又大城市里感受不到的世俗温暖与人情热忱。
一叠叠菜捧上来，饶是吃过不少山珍海味的吴老也赞不绝口。
“这芙蓉糕，实在是好吃。松软甜香。”吴老忍不住又吃了一块。
“芙蓉糕和面用的水是曹叔自己从山上挑来的清泉水，饴糖、蜂蜜与白糖一并熬成浆，淋在面团上，口感比一般的糕点要好吃。”邹沫笑道，吴老能喜欢这里的吃食她也开心。
“你也会做？”吴老感兴趣地问。
“小时候，我常来曹叔这儿的厨房，看他们做。”邹沫不好意思地笑，眼眸里是山水流转的清亮。
孟庭之静静的看着，唇角微微勾起。
吴老晚上的飞机，飞回京城。
临上飞机前，吴老握着孟庭之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这个小姑娘好，虽说出身不好，但是有股韧性，长得也灵巧，你家老爷子准喜欢，你小子看紧了，赶紧把事儿给办咯，别给半道上跑了。”
孟庭之失笑，连连应付着，才把吴老送上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