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梅是在岭城的第一场初雪将将落尽的时候走的。
走的时候很安详,悄无声息的。
就跟那雪花轻飘地落在大地上,无声地消融一般,在这世间,终究有一日会了无痕迹地消失。
那天她将自己梳洗完毕,喊邹沫去买了一碗海鲜粥。
待邹沫买完回来时,她已经安然的躺在床上,眼睛紧闭。
双手合在胸前,面容平静而安详。
医生没能抢救得过来,摇摇头,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
孟庭之赶来的时候,邹沫坐在在病房外的墙根下,抱着膝盖,面色惨淡,脸上还留着泪痕,双目红肿着。
“沫沫,沫沫。”孟庭之唤她,将她抱起。
她似乎没了魂魄,神志仍游移在天外,软软地任他抱着,没有一点反应。
“沫沫,你看着我,沫沫,你别吓我。”孟庭之焦急地晃着她。
谁在一声一声地喊她呢?邹沫看着眼前的男子,是庭之,是庭之来了。
她轻轻地说,声音沙哑,“庭之,我没有阿妈了。庭之,我没有阿妈了。我没有家了。我又变成孤儿了。”
她重复着,剜心的疼,终是忍不住,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
今年岭城的冬天格外的冷,雪下了好几天。邹沫只觉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孟庭之捂着她的手,一直陪伴在她身侧。
王永梅的丧事是按照她先前的遗愿来的,一切从简。火化后,葬在邹沫的阿爸的旁边。
陵园在秀和山上,是绕着岭城的一座青山,从山上,可以纵观岭城的全貌。
“阿爸和阿妈都会喜欢这个地方的,落土叶归根,他们想家了就可以看看这片小城。”邹沫跪在墓碑前,往火盆里烧着纸钱。
照片上,阿爸仍是年轻的,戴着副金丝边的眼睛,笑得斯文。阿妈的照片在阿爸的照片旁边,登对得很。
“你说阿妈见到阿爸了没有?”邹沫抚着墓碑上的照片轻轻说,自问自答,“应该是见到了的,如果见到了,晚上就给我回个梦。我好安心啊。”
火盆里的火苗噼里啪啦地响,火苗上方空气像是在流动着。孟庭之撑着伞,立在她身后,沉默着。
下山的时候,忽又下起了学。孟冬的雪,薄薄的一层,轻轻地从天际落下来,温柔地覆盖在草木之上。
孟庭之揽着邹沫,走得很慢,她回头遥望身后的山路,已是一片银白。
茫茫人间,再无回头的路了。
*
夜里,邹沫醒来。
屋子里昏暗暗的,只剩床边泻进来的一点儿月光。
孟庭之抱着她熟睡,感受到怀里的人不安分地扭动,孟庭之醒来,睁开眼睛,对上她的眸子,里面似有一潭清泉。
“怎么了?”他哑着声问。
“庭之,我梦到我阿爸阿妈了。他们来跟我说,他们找到对方了,他们要一起走了。我问他们去哪儿,他们只说是很远的地方,他们要走了,和我道个别。让我接下来好好生活。”邹沫说着,眼角有泪滑落。
“那我们以后好好过。”他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背,安抚着,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水。
“嗯,好好过。”邹沫说着,破涕而笑。
“沫沫,你还有我呢。”他说,神色认真。
“庭之”她轻柔地唤他忽觉梦里的伤痛都平了几分。十三年前,她以为自己要再次成为孤儿的时候,他出现了;这次,她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她孤痛难耐,他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
“抽个时间我们一起回趟大院吧。我们把婚事办了。我给你一个家。”他声音清和温润。
看着眼前的眉目俊朗的男子,邹沫忽然觉得心底安宁。
“IcantsayhoweverytimeIeverputmyarmsaroundyouIfeltthatIwashome”他轻轻地说,似呢喃。
每次我将你搂在怀中的时候,我都像是回到了家。
这是1951年,欧内斯特·海明威写给演员玛琳·黛德丽的一封情书。
现在他念给她听。
邹沫将环着他的手渐渐收紧,忽然觉得此生足矣。
有风从窗户缝隙里吹进来,撩拨得窗帘乱舞。外面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一切摇摆着,又好像,找到了原有的位置。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
邹沫回孟氏大厦上班。
走在有大面的透明落地窗的走廊上,阳光投蛇进来,忽然觉得在岭城的日子像是一场梦一般,又好像天边的那一抹云,风一吹,便散开了。
“我跟你们说呀,上次设计部的艾丽背的那个包,是今年刚出的款,好看得很,就三个颜色。不过她背的那个颜色太老气了”
走在项目部门口便听到Estelle柔媚的声音,她和陈江在一起久了,中文倒是进步不少。发音越来越标准了。
邹沫微微一笑。
敲敲玻璃门,好整以暇地说,“上班时间,还敢偷懒闲聊?”
Estelle回过头来,看到邹沫,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
“小杨,你捏捏我,我该不会是做梦吧?眼前这人儿是谁?”Estelle转头对旁边的小杨说。
“得了吧,又打趣我呢?怎么了?我回来了不欢迎啊?”邹沫放下包,伸伸懒腰。
Estelle张开双臂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风情万种地说,“怎么会呢我的小宝贝。你不在我要无聊死了。”
“沫沫姐,你前段时间去哪儿了?”小杨凑过来,好奇地问。
“回了趟家里。办了点事儿。”邹沫回答。
“我听上边的人说,孟总也和你回去啦。”小杨锲而不舍地追问。
邹沫礼貌一笑,并不否认。
“把这段时间我不在的项目资料拿来我看一下吧,我核对一下。”邹沫淡淡吩咐道。
“好。”小杨小跑着去找材料了。
邹沫一边翻着文件,一边对Estelle说,“这段时间幸亏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谢谢你,亲爱的。”
“我们两个之间道什么谢呀。”Estelle不以为意地说,“反正正好是项目竣工期,需要我们的地方也少,我清闲得很。对了,上头说,这个项目结束,给我们一人一个月的年假。”